興許是先前的風浪太大太急,到了北府境之後,便顯得有些波瀾不驚,一路走來,沒有高來高去的高人,也沒再遇到什麼意外之事,一行人順順妥妥地抵達了北府城。
進了北府,被等同是進了中州的南大門。
對於江湖人來說,中州是什麼?那就是中原。往前推移個千餘年,江南、江北也好,東海、南海、遼東、西北也罷,都是蠻夷之地,這兒纔是天下正統。雖說幾經變遷之後,作爲中原的中州不復當年之盛,文人和商賈都去了江南,武人和員都去了江北,但江湖中人還是留了下來,這兒還是江湖的中心。
正因爲如此,在這兒開宗立派者不知凡幾,佛門祖庭靜禪宗便是立於此地,曾經稱霸江湖的皁閣宗也在中州境。除此之外,還有天樂宗、法相宗等也相繼遷移至此。
對於正邪雙方而言,中州一度曾經是雙方爭奪的主要戰場,兩派人馬在此地廝殺不止,戰死之人從一派之長到底層弟子,不計其數。直到最近百年以來,方纔趨於平靜。在中州境,常常可以看到正邪兩派人士涇渭分明的井水不犯河水的作態,互相敵對又互相共存,放在別的州府,甚是見。
一行人走在北府城的大街上,李玄都道:“這北府,我有好些年沒來了,上次來的時候,還是趕著從西北去帝京,路過這裡,在這裡遇到了妖宮,還開罪了一位靜禪宗方字輩的大和尚。”
小丫頭記起李玄都跟說起過的那樁“英雄救”事,捂著,竊笑不止。
李玄都出手在的小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小小年紀不學好,腦子裡怎麼盡是些風花雪月的事?我昨天教你的‘清心咒’背沒有?”
小丫頭立馬收斂了笑容,眼觀鼻,鼻觀心。
李玄都在面對小丫頭時,常常會不自覺地說教嘮叨,此時開了個頭,便停不住了:“還有,我教你的‘繡春拳’練得如何了?可曾練出拳風?可曾振有聲?以你的資質,經過開筋正骨之後,若是肯用心苦練,江湖中人常說的‘千金難買一聲響’,還難不住你。練拳,最怕無師無對手,有師父,便知分寸,有對手,方知高低,如今我姑且算是你的半個師父,到了玄宗之後,玄宗的宗主纔是你的真師父,不要不好意思,沒事多向師父請教,也可以跟同門切磋,但是要知道分寸,不要太過出風頭,以免遭人嫉恨。”
小丫頭擡起頭來,孺慕地著李玄都。
李玄都屈起手指在的潔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鄭重道:“別不當回事,這都是哥哥的經驗之談,當年我可沒因爲這種狗屁倒竈的事吃苦頭。”
“是,我牢牢記下了。”小丫頭定定地著他,又加重語氣強調了一遍:“一定不會忘的。”
李玄都“嗯”了一聲,語氣轉爲平和,微笑道:“不要嫌我嘮叨,再過些日子,你就是想聽我嘮叨,怕是也聽不到了。”
小丫頭忽然出手,李玄都愣了一下,接著把自己的手了過去,覆住小丫頭的手掌。
小丫頭小聲說道:“沈姐姐,天良叔叔,還有哥哥,還有……師兄,都要好好的。”
李玄都一笑,然後輕輕點頭。
一行人走得不不慢,照例來到城中一家客棧歇腳。
客棧也供應飯食,雖說不能與酒樓相比,置辦不了大席面,但充飢果腹還是可以。老闆是個中年漢子,看李玄都一行人的模樣,不像缺錢的,就厚著臉皮說自家飯菜是如何地道,恰巧前幾天剛剛收了一頭牛,現在還剩下一半,店裡的滷牛算是招牌菜,問幾人要不要嘗一嘗,李玄都笑著答應下來。
不多時,一盤熱騰騰的滷牛端上桌子,李玄都夾了一筷子,不出意外,是家養的黃牛,只是因爲耕牛不能隨意宰殺,這頭耕牛應該是老死的,所以質略顯乾柴老,不過客棧老闆有些機智,把部分牛做了醬牛,連同滷牛一起送上來,分量十足,倒也讓人覺得沒有花冤枉錢。
李玄都乾脆又從“十八樓”中取出一壺上等的花雕,分別給飛卿和胡良斟滿。飛卿爲正一道的道士,與持守戒律極爲嚴格的全真道不同,也講究居住廟觀,但可娶妻置室,傳宗接代,雖有齋戒,但在非齋之日,可以喝酒,嘗葷,只是不食牛、狗、鴻雁、烏魚之,故而他與眼前的牛無緣,只能喝酒,而小丫頭人小吃不了太多,所以這一大盤牛多半便宜了李玄都和胡良,兩人吃飲酒,這一頓吃得很是舒坦。
就在酒足飯飽之際,李玄都看到一名頭戴帷帽的子也走進了客棧。
所謂帷帽,原屬胡裝,最開始的樣式“冪蘺”,一般用皁紗或白紗製,四周有一寬檐,檐下制有下垂的網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最長者甚至可以及至腳面,及至後世,又把四周的垂網改短,可以稍稍出小半個下,亦稱“淺”,可以算是子外出的必備之。
這名子所戴的帷帽,樣式頗爲復古,檐下所垂的白紗及至脖頸,與備當下子推崇的“淺”,不盡相同。
客棧老闆整日裡迎送往來,早已練就一雙看人的火眼金睛,見這子的著和帷帽都是上等的料子,帷帽的邊緣嵌著金,腰帶、袖口、角都以金線滾邊,便知道這位是難得的貴客,趕忙迎上去伺候。
子隔著帷帽上垂下的輕薄白紗環視客棧一週,目落在了李玄都這一桌上,似乎有些好奇,手指了指,問道:“這是什麼?”
老闆隨著子手指的方向去,只見李玄都他們已經把滷牛吃完,只剩下最後一些醬牛,不由一怔,心裡暗道這位難道是哪個大人府邸裡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春水,竟是連醬牛都不認得,看來今天說不定能發一筆小財。客棧老闆心中竊喜,不過臉上卻是半分不顯,熱回答道:“這是小店的招牌醬牛,客要不來點嚐嚐?”
子說了個“好”字,便徑直走到不遠的一張桌子落座,然後手擲出一。
客棧老闆下意識地手接住,定睛一看,頓時有些不敢置信,因爲子丟過來的竟是一枚金錢,樣式與普通銅錢大同小異,就是稍微大了些,外圓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天下太平”四字,在背面的方孔四周位置篆刻有“萬世承平”四字。
雖說他沒見過這種錢,但是聽住店的客人提起過,這種錢做赤金錢,以十足赤金鑄造,又太平錢,可抵白銀三十兩!
客棧老闆下意識地將這枚金錢揣袖中,又小心環顧了下左右,見沒人在意這邊,這才笑逐開,趕扯開嗓子讓夥計給客準備茶水,然後他親自去端醬牛。
這一幕,李玄都一行人自然都看在眼中,只是進了中州地界,多的是江湖人。江湖中人各有怪癖,一不拔的,一擲千金的,溫潤如謙謙君子的,鄙如販夫走卒的,妖的,清高的,應有盡有,總之是要與尋常人不一樣才行。
這名帷帽子,既然膽敢孤一人出門在外,肯定不是那隻會琴棋書畫紅的尋常大家閨秀,有這樣的做派並不奇怪。
李玄都起來到櫃檯前,從錢囊中取出一塊散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又添上了十幾枚銅錢,不多不,剛好是飯錢和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