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地下之城中，不見天日，所以越是繁華人多的地方，所懸掛的大紅燈籠也就越多，百娘往醉春風所在的居行去，一路往上，路上的大紅燈籠卻是越來越，到最後，只剩下一紅燭，火跳躍不定，使得行走中的人影彷彿是一個個正在張牙舞爪的惡鬼，分外嚇人。

百娘來到一座位於最高的大殿之前，讓守門的弟子通報之後，緩緩走這座大殿之中。

大殿極大，共用十二漆紅大柱撐起，柱上以金紋爲飾，浮雕有雙龍戲珠，無儔。柱上又掛著各綢緞織的帷幕，蔽人視線。

殿之後，是一條筆直通道，鋪著紅地毯，在直道兩旁則被挖空兩方大池，以白玉壁，以青玉鋪地，蓄有清水，藍盈盈地可見其底，又開有水道，環繞大殿一週，將兩方水池相連，其中可見魚兒蜿蜒遊，水面上則飄著一盞盞荷花燈，隨水繞殿而行，將整座大殿照亮。

在直道的盡頭，也就是大殿最深，有一架十二扇的屏風，上繪有一副聲勢浩大的《天師登仙圖》，只見上方是萬千白雲托起九重天闕，下方是一片浩渺大湖，在天闕之下有紫氣瀰漫，湖上有九十九隻仙鶴正振翅而飛，整幅圖構圖浩大，氣勢磅礴，唯獨在天地之間，有一點白影，正仰頭著漫天紫氣和紫氣之後的天闕，便是天師。

此圖並非臨摹之作，而是一位丹青聖手有幸親眼目睹正一道大天師登仙所作。

在這架屏風的後面，就是天樂宗的宗主，醉春風。

百娘站在屏風外面，向屏風的醉春風說了與醜奴兒相見的概況，不過卻去了對醜奴兒宗機之事，只說勸醜奴兒不要輕舉妄。

屏風後一陣長久的沉默，然後就見屏風緩緩移開，出屏風之後的景象。首先映眼簾的就是一張長寬皆是一丈的平面大牀，高不過三寸，上面正中位置擺著一張四四方方如棋盤的小桌子，皆是以紫檀木打造。在小桌左右擺有一套爐瓶三事，香爐和箸瓶是前朝窯所制，繪有青花，素有“家財萬貫不如一片”的說法，其中所焚香料乃是絕品龍涎香，一寸一金。

桌子上放著一隻酒壺和一隻酒杯，桌後是一名材高大的男子，袒著上，盤膝而坐，長髮未曾束以發冠，任由其隨意披散下來。在男子旁左右還有兩名段極是人的妙齡子跪坐，著輕紗，妙酮若若現，領口開得頗大，映出一片雪白，兩人俱是低眉順眼，一人雙手捧著酒壺爲男子斟酒，一人以黃金長箸輕輕撥爐香塊。

這位天樂宗的宗主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盯著自己師妹的眼睛。

百娘垂手而立，平靜地與師兄對視。

香爐中有嫋嫋的青煙在面前升起，隔絕了兩人的視線，也讓人有些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他的聲音從青煙中傳來，語氣平靜無波，讓人聽不出太多喜怒，“僅僅是穩住就夠了嗎？”

百娘低頭道：“回宗主，醜奴兒畢竟與我們同出一門，既是我的師妹，也是宗主的師妹，此舉固然有不妥之，但也有可原，所以懇請宗主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慢慢勸，總會給宗主一個滿意的答覆。”

醉春風不置可否道：“若是不聽勸呢？”

百娘一時無言。

醉春風放下手中的酒杯，揮手驅散面前的青煙，出一張略帶沉狠厲之的英俊面龐，緩緩說道：“你這個人萬般好，就是太顧念舊，也太心慈。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個當家的媳婦，上要照顧邁公婆，中要侍奉丈夫，下要照看年的孩子，若是還有兄弟姐妹，免不了也要挑到肩上，你說你這是爲了什麼？”

百娘低下頭，輕聲道：“無外乎求一個心安而已。”

醉春風輕笑了一聲，“難怪師父當年說你是拜錯了師門，你這種子，若是去了慈航宗，那才相稱。”

這樣的話語，顯然不是第一次說了，百娘也沒有如何誠惶誠恐，只是平靜以待。

就在此時，殿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錦繡宮裝的樓春嫋嫋而來，在百春的旁站定，先是朝醉春風一禮，然後開口道：“方纔宗主和副宗主說的話，我在門外已經聽到了，副宗主心底仁善，讓人佩服，可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慈者，仁之士，若爲仁，則無威嚴，然兵無令不行，將無威則，故掌兵者必威大於慈，若能恩威並濟乃是最佳人等。義者，忠義之士，若爲忠義，則多好友，然多好友則必然重友而輕財，所謂仗義疏財，所以義者不能守財，也守不住，因爲他們不在乎財。”

百孃的眼皮微微一跳。

樓春笑如花藏尖刀，說道：“我們天樂宗的立之本在於這‘天樂桃源’的生意，是爲財。姐姐貴爲我們天樂宗的副宗主，要立威。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姐姐這個心善的病，都要改一改了。”

殺機暗伏。

這句話明裡在說百娘心善，話外之音卻是暗指百娘德不配位。

百娘在沉默片刻之後，輕聲道：“所謂‘勢大者無仁，厚財者無義。’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天樂宗都是一幫不仁不義之人了？！”

樓春神頓時一凜：“我沒有這樣說。”

百娘一改方纔的忍讓，咄咄人地追問道：“那你剛纔話中的意思是什麼？”

樓春頓時覺到今天之事怕是要來一個你死我活才能解決了，了醉春風一眼，然後又向百娘，語氣轉冷道：“我只是說有些人不識好歹，不知進退！就像那個醜奴兒，三番五次前來攪擾，都是副宗主給了下去，殊不知斬草必要除！對付這些人，不往死裡得走投無路，可真就要春風吹又生了，若是將繼續放任不管，待到哪一天，與外人聯手，要將我們天樂宗置於死地，那是副宗主抵罪還是誰抵罪！？”

百娘此時也了幾分真怒，拔高聲調：“若真是如此，我來抵罪就是！”

樓春立時譏笑道：“單憑你一人，抵得了嗎？”

“你！”百娘氣急，一歸真境的氣機鼓盪不休。

就在這時，醉春風擡了擡手，示意旁的兩位侍暫且停下作，然後緩緩起，不輕不重道：“好了。”

百娘終是沒有出手，在醉春風的注視下，緩緩散去那一駭人氣機。

醉春風繞過小桌，走下大牀，說道：“如今外敵境，我們自己人不能，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那個青鸞衛的使者還在桃源，我們不能因爲這種蒜皮的小事憑白讓他看了笑話。”

他又向百娘，“師妹，你的心思，我這個做師兄的當然可以理解，但是樓春所說的，也不能算錯。所以醜奴兒的事，我可以由師妹去辦，只要師妹把勸下，我便既往不咎。可如果不聽勸，仍舊要一意孤行，那就不能怪我不念當初的師兄妹分了。當然，我也不會讓師妹爲難，我會親自手。”

這番話乍一聽是不偏不倚，可實際上還是偏向樓春，只是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百娘也無話可說，只能點頭應下。

然後醉春風又向樓春，語氣中頗爲不悅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可你要知道分時候、懂分寸，以後若是再這樣沒規矩，我便不能容你！”

雖然這番話有說給百娘聽的意思，但也頗爲嚴厲。

樓春知道自己今日到了宗主的底線，臉一肅，喏喏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