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門府府城往北八百里,有一個北芒縣,距離三十二峰的北邙山已經不算太遠,故而此山勢起伏,已然不是平原景象,再加上地偏僻的緣故,平日裡有外人前來,不過最近卻是忽然變得熱鬧起來,蓋因“太”之事,引得各路江湖人士紛紛而至,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此時一名老道人由南向北,從石安縣經弘農縣來到北芒縣,又經由北芒縣進北邙山的地界。
老道人看上去已經有花甲的年紀,頭髮斑白,一洗得發白的道袍,腳上是一雙磨損厲害的平頭布鞋,與鶴氅雲履且度牒在的道人相較,實在是天差地別,不過道人背後還負著一柄銅錢劍,倒是品相極佳,以七七四十九顆銅錢穿,穿繩是金銀線編織而,錢則是武帝年間的五銖錢。錢經萬人之手流轉於天下之間,故而氣最重,越是古錢就越是如此,所以這把銅錢劍是專門用來驅邪除鬼之用,尋常鬼祟之流,只消輕輕打上一下,便立時煙消雲散。
除此之外,老道人還斜挎著個破舊布包,腰間別了一個古舊銅鈴,不過隨著老道人邁步前行,這個銅鈴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好像是個“啞鈴”。
老人忽然停下腳步,向遠的起伏羣山,喃喃道:“《撼龍經》有云:‘尋龍千萬看纏山,一重纏是一重關,關門若有千重鎖,定有王侯居此間。’如此重的氣,不愧是號稱天下帝陵佔半數的北邙山,只是氣中又藏有煞氣,看來太的傳聞不是空來風。”
說話間老人又從布兜中取出一個羅盤,盯著羅盤邊走便看,同時口中還唸唸有詞:“山形在地星在天,星氣下禍福依。真星頓起真形了,枝葉皆是破祿隨。真星雖雲有三吉,三吉之餘有輔弼。不知三吉不常生,百觀來無一實。走旗拖尾是真形,若出尊星形變生……”
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老人猛地停下腳步,此時他已然來到一座不知名荒山的半山腰,他環顧四周之後,臉上流出凝重神,道:“不是氣,而是鬼氣,難不這裡不是太出世之地,而是另有厲鬼兇盤踞?”
想到這兒,老道人臉上不由出無奈之,“雖說老道是以捉鬼爲生,平日裡也做了些善事,可上次給布政使大人宅邸驅鬼的錢還沒結算,說起來也是氣人,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都是一州藩臺了,還是如此小氣,讓老道白白賠上十幾張符篆,雖說這些符紙都是老道自己寫的,但是黃紙和硃砂也是要花錢的,活該你被織造局的幾個宦欺凌,怨得了誰?”
老道人就像個市井婦人一般嘮嘮叨叨說著註定無人去聽的話語,繼續往深行去,兜兜轉轉,又是走出幾十裡的山路。此時老道人已經可以察覺到風中、腳下土地、甚至是樹木花草中瀰漫而出的淡淡氣,但始終無法找到氣的來源,而他手中的那塊羅盤則開始時靈時不靈,指針經常會瘋狂旋轉,老道人心知這是來到了氣極重之地,又添幾分凝重。
再往前走出大概三裡左右之後,突兀出現一片茂樹林,在這個深秋時節,這片樹林卻是鬱鬱蔥蔥,比起夏日時的普通樹林還要茂盛許多,枝葉深綠近黑,有些滲人,巨大的樹冠遮蔽了,再加上林中彌散的幽幽霧氣,竟是使得樹林之中漆黑一片,好似深夜一般,一種又似有影影綽綽晃,讓人心生懼意。
老道人駐足於林外,饒是見慣了各種詭異景象,此時額頭上也微微滲出汗珠,
玄宗有一句極爲有名的話語,做:“老,老生,化玉,玉歸玉。”說的是相生之道,還有那妙真宗的“神大法”,歸究底也是極生,人爲,魂魄爲,魂魄出竅爲神,以神至至剛的雷劫洗練,如此九重之後,極生,即是神,堪比天上仙人。
同理,氣本是至之,草木向而生,除去槐、柳等幾種鬼木之外,兩者並不相容,若是氣能夠影響草木,使其由轉,那麼便說明氣極爲濃郁,已經開始由化,其中多半會孕育出了不得的兇厲之。
就在老道人猶豫的時候,天驟然一暗,繼而有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片刻之後,雨點越來越多,雨勢綿綿,雖然不大,但讓山間的氣、寒氣重了許多。
老道人如何不知,金木水火土,土爲中庸,木、火屬,水、金屬,如今下起雨來,可不就是助漲了氣麼?再者說了,這場雨也來得蹊蹺,難說沒有什麼古怪。
老道人又是思量片刻之後,自付道:“就算當年的鬼王陵貧道都去過,還怕你這一片小小的‘鬼林’不?”他一咬牙,徑直往林走去。
得林中,因爲樹冠茂,倒是不到雨落下,不過迎面而來的就是落葉腐敗之後生出的瘴氣,不過老道人早有準備,閉氣凝神的同時從袖中取出一道“破瘴符”,雙指捻住,唸唸有詞。然後就見這道符篆竟自行燃燒開來,卻又不傷道人的雙指分毫,接著聽得“砰”的一聲悶響,彷彿是拔出酒葫蘆木塞的聲音,周圍的瘴氣便以眼可見的速度散去。
老道人揮了揮手,散盡兩指間的灰燼,然後沿著林間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小徑,往樹林深走去。
這條小徑不知何人修建,以青石板鋪就,只是因爲已經太多年沒有人踏足的緣故,路面已經長滿了青苔,走在上面,難免有些打。
走了大概百餘步,這條青石小徑戛然而止,了一條名副其實的斷頭路,也就是死路。
老道人停下腳步,掃視四周,然後在一片雜草中看到了一塊半掩的破敗石碑。石碑已經有些年頭了,半邊子被埋在地下,老道人上前撥開雜草,出一個半字,字跡紅。
之所以要說是一個半字,因爲有半個字被埋在了泥裡,不過也可以辨認出在外面的這兩個字是:“避”和“暑”。
連起來便是“避暑”二字。
老道人著這兩個字,陷沉思。
當年那位明空帝,倒是曾經在北邙山一代建造過一座避暑行宮,周圍還有三座道家名觀,分別是:上清宮、中清宮、下清宮,那時候的北邙山還不像今日這般氣森森,每逢重佳節,上北邙遊覽者絡繹不絕,素有“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遊。”的典故,邙山晚眺更被譽爲八景之一,每當夕西下,萬家燈火,如同天上繁星,登阜遠,伊二川之勝,盡收眼底。
可是在金帳汗國攻陷前朝大晉的半壁河山時,這座行宮連同幾座宮觀就已經毀於戰火,再加上皁閣宗趁勢在北邙山構築大陣,引萬鬼北邙,蓄養兵鬼卒無數,使得好好一座風水寶地的北邙山變爲氣重重的森鬼域,就更不會有什麼遊人來此,幾座僥倖殘存的宮觀也都陸續荒廢,難不這裡就是當年的避暑行宮址?
想到這兒,老道踏罡步鬥,手按住石碑的頂部,運轉氣機往上一提,大喝一聲“起。”
原本寂靜無聲的林中驟然發出巨大轟隆聲響。
隨著石碑向上緩緩升起,整座林的霧氣也隨之消散,無數樹木向兩旁退去,顯出一片連綿殿閣,論規模尤勝親王府邸,只是此時破敗不堪,黑暗死寂,沒有半分人氣。
那座石碑此時已經完全升上地面,上面果然寫著“避暑行宮”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