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可以很肯定，南柯子口中的鬼店，正是他救出周淑寧的太平客棧。

雖然已經過去數月之久，李玄都還是清晰記得，那間四四方方的客棧中，有一座二層小樓，樓前一高桿，上頭懸掛著一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迎風招展，旗子上繡著四個大字：太平客棧。

難怪名沈長生的年便從後院中拖出一口棺材，原來是早有先例在前。

如此看來，這座客棧果真不簡單，尤其那對掌櫃夫婦，更是不簡單。

只是不知道他們夫婦二人，與太平宗到底是什麼關係，如果是太平宗中人，又在太平宗中是什麼份地位。

兩人走了大概兩個時辰之後，天已經大亮，李玄都和南柯子駐足在一無名山頭上，極目遠眺，視線盡頭的正西方向竟是有炊煙升起。

南柯子有些驚訝：“早些年的北邙山，風水寶地，多是皇莊和各路權貴的別院所在，如今的北邙山風水大變，氣橫生，鬼魅叢生，怎麼還會有人在此居住？”

李玄都道：“其實也不奇怪，正所謂苛政猛於虎，如今朝廷國庫虧空，又要用兵，自然要大加徵稅，再加上連年征戰，流寇盜匪遍地，這座羣鬼遍地的北邙山，反倒是爲一無人侵擾的世外清靜地，有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寧可跑到此山之中與鬼爲伴，也不願與外頭的人爲伍，可見是世猛於厲鬼。”

南柯子搖頭嘆息一聲，“先帝和世宗皇帝在位的時候，雖說百姓過得也很苦，但還不至於活不下去，勉強算得上‘太平’二字，尤其是在先帝的時候，吏治清明，國庫充盈，秦襄將軍收復秦、涼二州已是指日可待，可短短幾年的時間，竟是變了這般景，實在是……實在是……”

最終南柯子只是一聲長嘆，無話可說。

兩人繼續前行，下山之後行了不遠，發現在山路旁倒伏了一人，南柯子了一眼之後，立時停下腳步。

李玄都也隨之停下腳步，南柯子沉聲道：“此人上竟是有煞氣纏繞，恐怕有些蹊蹺。”

說話間，南柯子已經上前，將那人的翻轉過來，看著打扮和手指上的老繭，應該是尋常百姓，再看其面相，只見他的臉上、脖子上生滿了黑瘡，已經分辨不出本來相貌。

南柯子的臉凝重幾分，指著此人臉上的濃瘡，道：“《太乙神照經》有云：‘額右黃紫氣生，三十三行繁霞上。三十四有彩霞明，三十五歲太位。三十六上會太，中正當三十七。中三十八主亨，年當三十九。’此人應是三十九歲的年紀，此時黑瘡已經生在了他的和位置，說明煞氣已經骨，雖然此人現在還有一口氣在，但也是病膏肓，註定活不過明日。”

李玄都皺眉道：“這是何種煞氣？”

南柯子道：“如果貧道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煞。古來堪輿大家，鹹稱尋龍容易點難，《葬經》亦云三年尋龍十年點，其理安在。蓋尋龍爲未之局，可以任意選擇，點爲已之局。說到點，有如此幾種不吉之地，分別是：去水地、劍脊龍、凹風、無案山、明堂跌、龍虎飛。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爲邪之地，被稱作是養地，藏風聚煞，若是將人葬在此地，不但魂魄不得往生，而且還會不朽不腐，待到一定時日之後，便會化作殭，反噬家人，將與自己生前有緣之人，全部殺盡方可罷休，在殭還未出世之前，若是有人在無意中來到此地，被其中的煞氣所侵染，便會在表象上顯現出來，就如此人臉上的黑瘡一般。”

說到這兒，南柯子猛然反應過來，向李玄都。

李玄都沉聲道：“太。”

南柯子苦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兩人已經決意暫且離開這北邙山，卻沒想到在歸途中發現了太的的蹤跡，看來是天意不讓我們離開北邙山。”

李玄都問道：“此人還有救嗎？”

南柯子輕鬍鬚，頗爲自負道：“若是換旁人，肯定是束手無策，不過有貧道在此，不敢說幫他拔除的煞氣餘毒，暫且爲他續命一二日的功夫，還是可以做到的。”

李玄都道：“那便請道長出手相救，我們也好問個究竟。”

南柯子點了點頭，從上的褡褳中取出一個玉瓶和一個硃紅葫蘆。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褡褳其實也是一件須彌寶，不過比起李玄都的流珠，卻是更容易掩人耳目。

然後就見南柯子從玉瓶中倒出一顆硃紅丹丸，手開此人的，撬開牙關，將丹丸塞進去，然後又用硃紅葫蘆餵了些水，在他的口上推拿幾下，好讓那顆丹丸順利嚥下。

片刻後，此人輕輕一聲，緩緩醒轉過來。

南柯子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老神仙做派，道：“貧道乃是太清山方士，此番北邙山採藥，遇你暈倒在路邊，便出手相救，見你煞氣，印堂發黑，已是命不長久，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南柯子所學龐雜，除了不擅長與人爭鬥，無論是煉丹、尋龍點，還是堪輿氣、看相算命，都頗有心得，早些年的時候，也幹過路邊擺攤替人算命的活計，此時一開口，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都頗有鐵口直斷的半仙風範，極爲唬人。

果然此人一聽，立時信了九分九，強撐著子跪起，一個頭磕在地上，涕淚橫流道：“您老真是活神仙啊，求老神仙救我……求老神仙救命啊……我給老神仙磕頭了……給老神仙磕頭了……”

這人涕淚俱下，一邊中呼喊，一邊把頭往地上猛磕,不過片刻時間，那頭已經在地上也磕了十幾下，砰砰地響著，額頭上模糊。

南柯子皺了下眉頭，輕輕一揮袖，以一陣清風將此人扶起，語氣淡然道：“既然想要活命，就聽貧道的，興許還有一線生機，最起碼往生無憂，如果有所瞞，便是貧道也救不得你，死後要淪爲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讓此人愈發深信不疑。爲何佛門比道門更易爲百姓所接？因爲佛門求來世，道門求今生，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今生已經是如此疾苦，長生何歡？只有那些盡得人生之樂的權貴纔會去求長生，而普通百姓就只能寄希於來世，今生多積福德，好讓來世能更好一些。故而權貴公卿多信道門，而小富之家和尋常百姓更信佛門。

現在南柯子說他有可能沒有來世，如何不懼？今生已經沒有希，若是來世也沒有希，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人活一世，不就是圖一個念想？

南柯子問道：“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此人立刻答道：“不敢欺瞞老神仙，小人姓周，名周阿牛，是距此十里的周家村人士，我們村子在武德十年的時候，因爲要躲避戰禍，所以舉家搬此地，至今已有七年的時間。”

南柯子了自己的山羊鬍子，問道：“你怎麼暈倒在這路邊的？”

周阿牛頓時面猶豫之。

南柯子眼神一厲，“如實回話！若是敢有半句虛言，後果自負！”

“不敢欺瞞老神仙，不敢欺瞞老神仙。”周阿牛連忙說道：“小人曾、曾經在山中發現了一座大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