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宗風姬的臉上再沒有哪怕一一毫的笑意,除了凝重還是凝重。
這個自稱想要做個好人的年輕到底是誰?
那個出真言宗的莽夫,雖然只有先天境的修爲,但好歹是先天境的山巔,距離歸真境只剩下一步之遙,就這麼被一刀拍飛出去,恐怕是尋常歸真境也很難做到,最起碼自認沒這個本事。
站在一旁的蘇雲姣則是多了幾分幸災樂禍,沒能從這個姓李的手中討到好去,你們也好不到哪裡去,這姓李的哪裡是什麼先天境,一般歸真境都不是他的對手,恐怕只有姐姐、姐夫這等高手來了,才能將其降服。
不過又轉念一想,此人口口聲聲說是姐姐、姐夫的舊相識,現在還要帶著自己去見姐姐,可見不是信口開河,若真是舊相識,不但姐姐要責怪自己,而且自己還不能討回今日之辱。想到這兒,蘇雲姣不由心鬱郁,也沒了幸災樂禍的心思。
李玄都沒有收刀,以兩指輕輕抹過冰白刀,然後向風姬,問道:“可否退去?”
風姬的臉上勉強出些許笑意,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誰?不是奴家要與公子爲難,只是知道了公子名姓,也好回去有個代。”
李玄都乾脆利落地答道:“我李玄都。”
風姬沉默半晌,忽然低眉斂目,朱脣輕啓,衝著李玄都嫣然一笑,好似春風喜雨,百花生。
在這一瞬間,沈長生又是心神激盪,腦子裡變了一團漿糊。
只是李玄都仍舊面無表,平靜道:“區區,奈何不得我,莫要白費力氣了。”
與此同時,老闆娘又是一煙鍋砸在沈長生的頭頂上,讓黑瘦年瞬間回神,忍不住捂著腦袋喊疼。
“李公子的手段,奴家領教了。”風姬向後徐徐退去,“奴家告退。”
待到風姬退去之後,李玄都了老闆娘一眼,問道:“老闆娘果真有傷勢在?”
老闆娘答非所問道:“李公子該走了,蘇大仙子可是素來不喜歡等人的。”
李玄都也不再追問,將“冷人”收回鞘中,往門外行去。不用他多說吩咐,蘇雲姣自是乖乖跟在他的後。
出了客棧不遠便是驛路,蘇雲姣本想走在李玄都的後頭,結果發現無論如何變換步伐,李玄都始終都是與並肩而行,於是便熄了這個心思,乖乖認命,與李玄都並肩而行,像是一對離開師門到江湖上歷練的師兄妹。
才走了沒多久,就又遇到了一隊人馬,不是真言宗,也不是牝宗,而是皁閣宗,領頭的是個先天境的老者,一慘白麻,臉雪白,滿頭白髮,兩個深陷的眼窩裡是兩顆綠油油的眼珠子,活像一個剛從棺材裡爬出的活死人,讓人見而生畏。
見他們也是往客棧方向行去,李玄都二話不說便攔下道路,由他來解決這個先天境老者,讓蘇雲姣去對付那些小嘍囉,蘇雲姣本就因爲被李玄都擒住的緣故而憋了一肚子火,現在又上了這些正邪不兩立的皁閣宗弟子,順理章地把一肚子都撒在了這些皁閣宗弟子的頭上,打得一幫人哭爹喊娘,四散而逃,只恨爹孃生了兩條。
至於那老者,就更是悽慘,本想依仗著先天境的修爲,先試探試探來人的深淺,不曾想僅僅是一個照面,就被來人一刀斬斷手臂,他轉想逃,又被一刀捅穿了後心,死得不能再死。
兩人繼續上路,蘇雲姣忍不住問道:“你在客棧裡放過了那個真言宗的人,又放過了牝宗的妖,怎麼到了皁閣宗這裡就痛下殺手了?難道你跟皁閣宗有仇?”
李玄都看了一眼:“我還放過了一個慈航宗的弟子。”
被中痛腳的蘇雲姣頓時大爲惱怒,決心不再搭理這個姓李的,不過又走出十餘里之後,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剛纔的問題,只是在話語中多加了一個慈航宗。
這次李玄都沒有再以言語兌,坦然道:“我說過,我想做一個好人,所以在可殺可不殺之間的人,我多半不會殺。”
在心底對於李玄都想要做一個好人的話語不以爲然,甚至是嗤之以鼻,不過表面上卻不敢表現出半分,還是好奇問道:“什麼可殺可不殺?”
李玄都又是看了一眼,“像你這種的,雖然行事驕橫跋扈了一點,但是沒什麼惡名,也沒什麼太大的惡劣行跡,本質還是好的,便屬是可不殺。可殺則是因爲你屢次冒犯我,在江湖上講究一個打人不打臉,打人是恩怨,打臉卻是死仇,你落了我的臉面,單憑這一點,我把你殺了,也不違反江湖道義。”
雖然李玄都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但蘇雲姣還是覺後背有點發涼,忽然問道:“你是不是殺過很多人?”
李玄都稍稍沉默了一下,笑道:“你可以猜一猜,猜對了沒獎,猜錯了有罰。”
蘇雲姣立刻說道:“我能不能不猜?”
“晚了。”李玄都搖了搖頭。
蘇雲姣藏在帷帽下的小臉皺了起來,有點破罐子破摔道:“你肯定殺過很多人,你就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賊!”
本來蘇雲姣已經做好被李玄都再教訓一次的打算了,可等了半天,卻沒見李玄都有任何作,不由起帷帽的黑紗,疑地向李玄都。
李玄都沒有看,淡然道:“你猜對了,以前的我的確殺過很多人,說是惡人,也不算冤枉了我,不過我現在真的想要做一個好人。”
蘇雲姣再聽這句話,只覺得脊背發涼,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轉而問道:“既然你說了可殺可不殺的都可以不殺,那麼這個皁閣宗的人爲什麼非死不可?”
李玄都道:“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他的雙手,骨節明顯,指甲極長,而且皮雪白,此乃皁閣宗絕技的‘白骨鬼手’,練之後,十指上有怨氣、戾氣、煞氣纏繞,指甲中藏有毒,十分厲害,就算是你與他手,一個不慎之下也有可能吃個大虧。”
說到這兒,李玄都稍稍停頓,看到蘇雲姣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忍不住搖頭道:“兵書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行走江湖也是如此,不能只知道自家的本事,也得知道別人家的本事,只有這樣,遇到之後才能知道如何應對。”
蘇雲姣雖說在平時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小仙子做派,但本質上還是個被姐姐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小姑娘,上還殘留著些許二八的天真爛漫,此時嘟起道:“你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我才十八歲,哪裡知道這些,你在十八歲的時候也知道這些嗎?”
李玄都輕嘆一聲,道:“當然知道,我告訴你罷,‘白骨鬼手’的口訣:面北背南朝天坐,氣行任督貫大椎,意聚丹田一柱香,分支左右聚掌心。打開氣海命門,氣滿衝貫十指爪,旋氣一坤爐。打開丹田前後門,三昧磷火化無形。吸進鬼獄鬼,功在此更爲進。所謂吸進鬼獄鬼,便是需要以活人的頭顱祭煉,汲取其魂魄,故而此法極惡。此人既然練了‘九鬼手’,你說他的手上有多人命?該不該死?”
蘇雲姣怔了一下,道:“當然該死。”
李玄都道:“你也好,我那位師妹也罷,你們都還差得遠呢,你效仿你的姐姐蘇雲媗,可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你要明白你姐姐爲人立世的本所在,爲何能在江湖上翻手爲雲覆手雨,絕不是一味蠻橫霸道。”
蘇雲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