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蘇雲姣行走在平安縣的街道上，周圍的環境出一讓人倍抑的寂靜。

兩人皆是眉頭微蹙，臉凝重，走到中途，李玄都忽然停下腳步，周圍驟然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鬼魅之聲，好似是萬鬼夜行，然後就見四周的黑霧氣好像活過來一般，其中有無數黑影不斷閃，同時地面劇烈抖，出現一道裂痕隙，不斷向外張開，經行樹陷牆塌，四下裡煙塵四起，轟然而鳴。

然後就見從這道壑中爬出十餘個衫襤褸的影，蒼白如死人，沒有半分，而兩個眼窩中更是黑一片，什麼也沒有。

李玄都面容平靜，一揮袍袖。

一道凜冽劍氣掃出，如一巨大弧月，將眼前的活攔腰斬斷，只是活雖然被分爲兩段，但仍舊不死，上半匍匐於地，以十指抓地，如四腳蛇一般朝著李玄都爬來。

李玄都皺了皺眉頭，雙袖一振，“青蛟”和“紫凰”分別從兩隻袖口中飛出，如兩道長虹在空中織，飛快貫穿一衆活的頭顱，這些活才如朽木一般靜止不了。

蘇雲姣著這些話死絕的活，問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李玄都道：“聽說過‘皁閣三煉’沒有？這些活就是‘煉陣’的產，生前都是活人，死後不得安寧，如此看來，整座城池恐怕都已經在陣法的籠罩之下。”

蘇雲姣只覺得後背上生出一寒意，下意識地握住劍柄。

李玄都沉默半晌，終於道：“如果僅僅是‘煉陣’和‘煉魂陣’，倒也不算什麼，如果第三重‘煉神陣’也被布，使得這座北芒縣城就圍城之勢，自一方小天地，外氣息隔絕，那纔是真正到了絕境死地。”

蘇雲姣皺眉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座北芒縣城，怎麼平白無故地就要變一絕地，皁閣宗究竟要祭煉什麼邪？”

李玄都沉了一下，道：“當初在荊州邊境一個做井子鎮的地方，我與玄機遇到了正在收集天煞命格之人魂魄的藏老人，所幸那時候的藏老人只是一外化，我們勉強將其擊退，現在想來，皁閣宗今日所行之事，也許與當初藏老人所行之事有關。可惜現在我所知道的太了，只能做猜測而已，也不知猜測得準不準。”

蘇雲姣默然不語，仔細回想過往在師門中看過的各種典籍，可惜書到用時方恨，平日裡就是個憊懶子，就連“可見崑崙”都記不住，哪裡能想起這是什麼邪法，不由小小埋怨自己了一把，暗想如果是姐姐在這兒，就一定能看出些許端倪。

蘇雲姣問道：“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李玄都著蘇雲姣，正道：“接下來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趁著大陣未，此地還不算真正的死地絕境，殺出一條出路，往城外而去。第二個選擇，向死而生，去找出城中的中樞陣眼，從本上破去這方大陣。”

李玄都盯著，沉聲道：“前者獨善其，是一條生路，後者兼濟他人，也許會是一條死路。行走江湖，沒有爲了別人命搭上自己命的道理，是去是留，你自己選擇。”

蘇雲姣聞言之後，立時沉默了，過了許久方纔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要選擇第二條路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

蘇雲姣好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李玄都問道：“你真想好了？這可能是一條不歸之路，你是慈航宗的蘇小仙子，前途無量，沒必要在這個地方爲了一羣不相干的人去冒險。”

蘇雲姣語氣反問道：“那你呢？你是大名鼎鼎的紫府劍仙，也沒有必要在這個地方爲了一羣不相干的人去冒險。”

“你若這樣說，那麼我們兩人倒是有互相吹捧之嫌。”李玄都又盯著蘇雲姣片刻，忽然笑道：“好吧，是我小看了蘇小仙子，不過待會兒你務必以保全自爲重。”

蘇雲姣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點了點頭。

兩人很快來到城的一座寺廟之外，李玄都凝神去。雖然他不是方士，但是這些年來行走江湖，博採衆家之長，簡單的氣本事還是有的，此時向這座寺廟，可見黑雲滾滾，風中出腥腐臭，其中的氣之重，更甚於城的其他地方。

蘇雲姣擡頭去，只見寺門上高懸著一塊匾，上書：“北山寺”三字。

此時寺廟大門鎖，已經不準許任何進。

李玄都也沒有想要從正面破門而的想法，環顧四周之後，帶著蘇雲姣來到側面牆外，先取出一張南柯子給他的“破邪符”，兩指一撮，符紙開始自行燃燒，然後就聽得“砰”的一聲悶響，兩人眼前驟然一清，好似撥開了迷霧。

李玄都和蘇雲姣腳下一點，輕而易舉地越過了牆頭。雙腳才落地，指尖符籙就燃燒殆盡，徹底化爲飛灰散去。

李玄都又取出一道符篆，可這次卻怎麼也無法點燃，甚至符篆本開始出一溼之意，可見此地的氣之重，已經濃郁到化爲實質，也就是由虛無縹緲的氣機顯化爲可以到和看到的溼氣水滴，李玄都只好將符篆收起，開始打量四周。

牆是一個極爲狹窄兀的四方小天井，不過四尺見方，長滿了許多已經開始枯黃的雜草，可見是許久未有人來過了。後面是他們翻過來的牆壁，右手邊是一面山牆，左手是一扇被封死的窗戶，正對著的方向則是一扇小小的門戶，卻是鎖著的。

李玄都手住這把已經把鎖眼都鏽死了的鎖頭，以食指在鎖上輕輕敲擊兩下，便聽得“啪嗒”一聲，鎖開了。

蘇雲姣看得驚奇，這看似是蟊賊的開鎖手段，實則是極爲高明的氣機運用手法，以細微氣機直接震開鎖的機簧，又不傷鐵鎖本，這可不是一般先天境能做到的，不愧是曾經的紫府劍仙，雖說境界沒了，但老道的經驗還在。

開門之後，李玄都以極爲輕緩的作將這扇門戶輕輕推開，確定門的另一邊沒有埋伏之後，才一貓腰進了門戶。

蘇雲姣隨其後，發現門的另一邊是個偏殿，供奉著一尊不知名的神祗，看其形貌，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想來應是此地民間的某個“”、“娘娘”或是“老母”之類的神祗，不被朝廷認可，故而香火也是慘淡，上披著的那件斗篷已經落滿了厚厚的灰塵，神案上的香爐中也分不清是香灰還是塵土。

李玄都仰頭著這座神像，其臉籠罩在影中，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有些森可怖。

佛家道家素有“開”一說，意思是在塑佛像神像之後，需要被高僧開，如此才能請佛陀菩薩前來寓，通俗來說，世人只知道送神不易，卻不清楚請神也是大有講究，如果佛像神像不曾開，就會真神不來而邪魔住，因此許多所供奉的場地，非但沒有仙佛庇佑，反而諸邪橫生，被鬼魅妖之流鳩佔鵲巢。

也正因爲如此，朝廷纔會嚴厲打擊不合規制禮法的祠，只是如今世將起，朝廷也是有心無力，故而有聖人詩云：“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生白骨堆。人是愚氓猶可訓，妖爲鬼蜮必災。”

就在此時，蘇雲姣小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會是陣眼所在？”

李玄都答道：“因爲只有這裡才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