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
朱夫人扶額坐于榻上,雙目呆滯。的眼前,不斷浮現出方才送兒子出行前的一幕:兒子和他祖母鄭重辭別,敬重無比。和自己話別時,卻不過勿牽掛,寥寥數語而已。
這便罷了,二十年下來,也知道那個老太太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本也沒指要過一頭去。
但在最后臨行前,朱夫人卻留意到,他的目一直落在喬的臉上。
兒子看著喬的那種目,令朱氏在心深,再一次深深地覺到了憤怒和失落。
不敢放任自己去徐夫人。但對于地位和自己天然不對等的兒媳婦,自然無所顧忌。
一個仇家的兒,憑什麼,竟在兒子那里也要過自己一頭?
朱氏越想越生氣,頭疼,心口也發疼。后腳步聲近,轉頭,姜媼來了。
姜媼給朱氏送來一盞熬好的雪蛤。朱氏喝了兩口,便放了下去。
姜媼勸道:“夫人這些日辛苦了。雪蛤養神定心再好不過,多吃幾口。”
朱氏將杯盞推開,搖頭道:“我實在吃不下東西。看那喬裝模作樣,我便悶難忍。”
姜媼嘆氣:“婢又何嘗不是同。也不知在老夫人那里說了什麼,如今老夫人眼里獨獨只有一人了。昨日食庫石媼來向婢訴,道君雖還未撤管事位,卻另用旁人做事管賬。這才幾日功夫,便起了夫人的人。再給些時日,恐怕夫人也無立足之地了。”
朱氏被中心事,心口突突地跳,臉更加難看。半晌才道:“有盲媼撐腰,我能如何?”
姜媼回頭看了一眼后,俯過去低聲道:“夫人,婢前些日照夫人的話去探了鄭姝,當時回來,有些話也不忍講于夫人。怕夫人傷心。”
朱氏道:“何話?快講!”
姜媼這才嘆息:“鄭姝當初回家,家中叔母懼于老夫人施,匆匆替找了戶人家出嫁,丈夫暴,不懂心,如今鄭姝日子甚是難過,見我之時,哭泣不止。我當時回來,怕夫人聽了傷心,是故不敢提及。”
朱氏面心痛:“是我害了侄!”
姜媼道:“干夫人何事?鄭姝提及夫人,依舊百般恩。唯只提及……”
停了停,朝西屋方向嘬了嘬,“提及那屋里的那位,痛恨不已。”
朱氏咬牙道:“我何嘗不恨!偏能奈何!”
姜媼目微:“也不是沒法子。就看夫人你下不下的去手了。”
朱氏一怔:“何法?”
姜媼附耳過去:“大巫通巫咒之法。我聽聞,只要獲人生辰八字制作人偶,由大巫施咒作法,加以足夠怨念,十天半月,其人必定暴病而亡,更妙之,在于毫無殊態,旁人絕不會另有所疑。”
朱氏嚇了一跳:“你我害命喬?”
姜媼慌忙下跪:“夫人恕罪!婢也只是出于一時激憤,胡言語!夫人若不忍,便當婢沒說過!”
朱氏擺了擺手:“我未怪罪!”心煩意,難以決定。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臉一陣紅一陣白。一時覺得姜媼此計,極是合心意。轉念又覺戰戰兢兢,不敢下手。
姜媼看了眼臉,低聲道:“夫人,非婢多。喬家本就與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除之以祭先主、先主在天之英靈。夫人慈濟,喬非但不恩夫人,反而作對。也就只有夫人這樣才能容了,自己反倒被的步步后退。”
朱氏猛地掌,指甲深深陷掌心里,咬牙切齒道:“你所言不無道理!我再退讓,只怕讓最后給進絕路!”
姜媼道:“并非夫人不容,不過是為當日亡去的先主人先主復仇罷了!”
朱氏一想到當日喪夫喪子之痛,便心如刀絞,轉臉看姜媼:“此事如何做,才能妥當?”
姜媼低聲道:“實不相瞞,此計非婢所出,乃鄭姝之意。夫人若首肯,婢再出府一趟,將此事給鄭姝,由暗地去做,才掩人耳目。若真見效了,也絕不會人懷疑到夫人這里!”
朱氏聽到是侄的意思,更覺同心,遂不再猶豫。點頭道:“如此甚好。這兩日你看個時機再走一趟,把我的話帶過去,務必小心行事,不要授人以把柄。”
姜媼應了。
……
城南靠近城門一帶,有戶姓柳的人家。雖祖上不顯,小門小戶,但家有三進房屋,百十畝地,家中亦不缺奴仆。去歲,兒子又因孝名得到地方舉薦,在臨近昌縣衙府里做了主記室,也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清白殷實人家。
半年之前,有婆上門做,將一戶鄭姓人家里的侄說給柳家的兒子。柳家父母打聽到鄭姝雖父母雙亡,但有一姨母,卻是君侯魏府的當家主母。鄭姝回家之前,曾在魏府里住過多年。雖不知道鄭姝為何大齡未嫁,如今又這樣孑然回了鄭家。但若能借此機會攀上魏府這門親戚,旁的一時也管不了了,非但沒有半點遲疑,反覺得自家高攀,當時一口答應了婚事。三個月后鄭姝進門。柳家父母見鄭姝容貌出眾,嫁妝厚,心里歡喜,又因和魏府的那一層關系,哪敢在面前擺長輩架子,恨不得小心供奉起來才好。那柳家兒子新婚之妻貌秀,也是心悅。
柳家原以為天降良緣,平白得道了一門好姻親。卻萬萬沒有想到,才半月不到,鄭姝便開始變臉,每日里不是嫌棄飲食陋難以下咽,便責罰奴仆手笨腳服侍不周。柳家父母起先忍著,心想在魏府過慣了錦玉食的日子,下嫁到自己家里,一時不能習慣,也是人之常,更加小心供應。哪想鄭姝吃定柳家不敢對自己如何,將從前被趕出魏府的怨恨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夫家,再過些時候,非但輒叱罵家仆,連公婆也頂撞了起來,至于丈夫,更是冷諷熱嘲,罵他無用,房里來興時和他睡上一睡,厭惡時閉門不讓上床。如今到了這時候,柳家父母方后悔不迭。恨當初自己貪圖富貴,種下了苦果。那鄭姝不就搬出魏府主母人,哪敢做別想。至于柳家兒子,如今更是畏妻如虎,索避到縣里,一個月也不回來幾趟,家里全了鄭姝的天下。
這日已經日上三竿,鄭姝昨夜飲醉,睡到此時方醒。懶洋洋起,被伺候著梳頭之時,外頭柳家父母看到門口停下一輛青氈騾車,車里下來一個老媼,腳略微顯跛,認得是前些日魏府來過的一個面老媼,不敢怠慢,慌忙出去迎接。姜媼眼里哪里有柳家父母,不過淡淡打了個照面,便似自家般的。房里鄭姝聽到姜媼來了,出喜,忙親自將迎進房里,仆婦獻上茶果子,笑道:“前幾日阿姆方來過看我,我還道下回不知何時才能又見面呢!”
姜媼笑嘻嘻應了幾句,朝丟眼。鄭姝知應有話說,將房里下人屏退出去,閉房門,問道:“阿姆去而復返,可是有話?”
姜媼將招到邊,耳語一番,鄭姝聽完,臉微變,遲疑之時,姜媼道:“此是夫人授意。夫人如今深喬之苦,不得已而為之。只是苦于自己不便出面,把你當心的人,才將此事你去做。你想,從前若非被那喬所害,你又怎會被趕出魏府,如今委屈嫁了這樣一戶破落人家?”說著,用鄙夷目環視一圈房擺設。
鄭姝被心事,咬牙道:“阿姆所言極是!”
姜媼面笑容,道:“夫人說了,只要辦此事,多金帛都出的起。我這回來,夫人先就給了些方便錢。”說著從隨褡褳里掏出一只錢袋,解開,里面出金餅。
鄭姝原本就痛恨喬。被迫嫁柳家,原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姨母突然竟設計要除去喬,正投心意,又打發了心腹姜媼來讓做事,豈有不應?思忖了一番,便下了決心,道:“錢我先收下,打點大巫那里要用。大巫輕易不肯出手。好在我從前與有些,好好去求,不定也就了。你回去靜待消息。”
姜媼歡喜。二人各自叮囑絕不能走風聲,低聲再三謀,議定之后,鄭姝這才若無其事地送了姜媼出去。
……
魏劭出兵離開漁,轉眼三天過去了。
了個魏劭,小喬沒了侍奉夫君的一項職責,行就自由多了。這三天里,除了些家事要置,早上睜眼就去北屋,晚間則等到徐夫人安寢下去,這才回來。
這日晚,徐夫人吃了藥,歇下去前,微笑著,小喬明日起不必再這樣守著自己了。
小喬道:“夫君出征,西屋里便空落落的,我一人留那里也沒意思。不如來這里陪祖母。就怕祖母嫌我笨手笨腳反而礙事。”
徐夫人搖頭,呵呵笑道:“怎會?祖母不得你一直都在我跟前。就是怕你太過吃力。且陪我這個老媼,實在也無甚意思,我心里知道的。”
小喬微笑道:“祖母慈,我只親近不夠,怎會沒意思?等到祖母痊愈,到時不用祖母趕我,我自己也會懶了。到時候還祖母勿怪。”
一旁鐘媼道:“君一片孝心。且這也是應該。老夫人不必心疼。等自己病好了,再多疼幾分回去便是了。”
徐夫人笑了,道:“也罷。孫兒不在跟前,我便孫媳的福吧。”
小喬扶躺了下去,安置好后,在旁陪著,見漸漸睡了過去,這才起,被鐘媼送出。回到自己西屋,也覺得疲乏。浴房泡了個熱水澡,出來穿了裳,獨自坐于燈前。
已經有些晚了。白日喧囂去。偌大的一個魏府也陷了夜的寧靜。
小喬自己慢慢拭干了長發,出神之時,忽然春娘進來,附耳說了一聲話。小喬讓帶人進來。片刻后,東屋的黃媼便遮遮掩掩地,進了房門,向小喬見禮。
小喬讓免禮,又讓座。黃媼連稱不敢。
小喬微笑道:“春娘說你有事要說?”
黃媼便上前,低聲道:“這幾日婢得了君吩咐,便時刻留意夫人和那姜媼作。今日午后,夫人睡去,那姜媼換了裳,悄悄從后門出了府,未坐車,也未帶人同行。婢見形跡可疑,悄悄跟了上去。君可知去了何?”
黃媼頓了一頓。見小喬投來目,低聲道:“去了城西的一高墻大戶宅第,我跟過去時,見在后門里一閃,仿佛里頭有人在等,人立刻不見了。我不方便靠近,只遠遠在后頭等著。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見鬼鬼祟祟出來,匆匆回了府。我越想越覺奇怪,想起君的吩咐,是以過來稟告。”
小喬問:“你可知道那戶人家是誰?”
黃媼道:“婢在漁幾十年,也知道些事。仿似是一李姓鄉侯孀婦的居所。”
小喬將方位地址描述清楚。又細細地盤問,見應無,春娘遞給黃媼賞錢。黃媼推幾下,接了過去,激不盡。
小喬微笑道:“阿姆今日做的很好。回去后不要走風聲。若有任何異,再來告訴我。”
黃媼忙道:“不敢君的抬。婢一心只想服侍君。如此婢先回了,免得被人察覺。”
小喬含笑點頭。等黃媼去了,沉片刻,問春娘道:“前日你幫我送信出去,那人如今可還在?”
春娘道:“應還在的。我聽那位郎君言下之意,漁似有他的故,想再盤桓數日訪友,過些時日再回。”
春娘應完,見小喬沉默,仿佛出神在想著什麼,起先不敢打擾,后實在忍不住,問道:“婢見君這些時日若有心思。到底出了何事?何以又問那位郎君的下落?”
春娘口中的“郎君”,便是數日前代比彘大喬傳書到漁的那人。大喬在信里也提過一句,說那人名宗忌,本是徐州一世家子,與薛泰世代有仇,年家破,得拜高人習武,年為游俠兒,仗劍游走四方。數月前回到徐州,刺殺薛泰未果,傷遇險之時,恰被比彘所救。游俠兒向來重諾,二人又惺惺相惜,宗忌當即發誓效力,以報救命之恩。得知他夫婦送信北上到漁,說自己年時,也曾遠游去過,漁尚有一二故。愿意代為送信。
如今世,道上險阻,南北通信更是不易。不知道多離人家書丟失在了路上。得宗忌承諾,大喬當即寫了家書,拜請他送到阿妹的手上。
大喬在信里還提了一句,說若有回書,也放心宗忌帶回。是以前日小喬寫了回書,讓春娘送到了宗忌所居的客棧。
此刻聽春娘問自己,小喬沉了片刻,道:“明日你陪我,一道去見那位郎君一面。我有事求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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