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殿宇重重，容納幾十萬人也不問題。

僞仙們便居住在宮城之中，每個人都如嬪妃皇子一般，有獨立的門戶院落，平日裡進出自由，不約束，還朝廷供奉，比起那些沒有宗門爲依靠的江湖散人實在是好太多了。

不過在衆多僞仙中，機遇最好的還是蘭玄霜，平白撿了半座北邙山，如今儼然是道門中的重要人，卻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經歷過滿春院的變故之後，僞仙們全部回到了宮城之中，很外出，畢竟如今城局勢張，他們也不想招惹是非。

褚尊量看上去是僞仙中年紀最大之人，實際上僅僅是看上去而已，他的蒼老外貌恰恰說明了他是僞仙中修爲最弱之人。

“玄都紫府”是個極爲神奇的所在，僞仙們被強行合道之後，他們的境界修爲都會攀升至天人造化境以上又不能真正過長生門檻的假長生境界之中，此後千百年，本修爲再無半分寸進。待到離“玄都紫府”後，則會恢復本來的境界修爲。

換而言之，進“玄都紫府”的時候是什麼境界修爲，離開“玄都紫府”的時候還是什麼境界修爲，不會因爲合道而有任何變化，等同是蹉跎了百年。

雖然僞仙們境界修爲不俗，壽元遠勝常人，又曾在五行天中吞食了部分煉製長生不死之藥的材料，得以延長壽元，這纔不至於在離開“玄都紫府”後就變一堆枯骨，但延續壽元的長短與自修爲高低有著直接關係，如褚尊量這般境界尋常之人，已經是壽元不多，難免顯得蒼老。

反觀陳眠、納蘭絮、蘭玄霜等人，修爲更高，延長的壽元更多，哪怕被扣除百年，仍舊還有相當充足的壽元。尤其是陳眠，是僞仙中的佼佼者，最深不可測之人，也是看上去最爲年輕之人。

正因如此，陳眠的住最爲華貴。

在他的院子中，有一座小湖，雖說不大，但畢竟是地位十分特殊的宮城之中，就是城，也只有公侯宗室纔能有引水府的大手筆。

陳眠是個懷舊之人，他不喜歡大魏，也不喜歡大晉，而是嚮往明空帝和李氏皇族的年代。他不喜歡皇城、城、外城格局如一個“凸”字的帝京城，更喜歡一百零八坊如棋盤般排布的西京城。他不喜歡椅子，更喜歡席地而坐或者使用矮榻。

於是他讓人將一座臨湖的暖閣改建了一番，先是將地磚換木質地板，地板下用一木柱撐起，與地基隔開大約三尺的距離，走在上面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一聲聲鼓點。又將椅子和桌子換矮榻和低矮案幾，最後將面向湖水的大半面牆壁改推拉式門扉，若是夏日，推開門便是一汪湖帶著涼氣涌閣，暢快怡人。如今雖然是冬日，但湖水結冰，落雪之後也別有一番意趣。

此時暖閣面向小湖方向的門扉大開，寒風灌，閣兩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直接席地而坐，意態隨意從容，正是陳眠。另一人坐在矮榻上，榻上有一小案，放著清茶，正是納蘭絮。

地面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溼氣，也是陳眠的要求，每個時辰用清水沖洗一次，可詭異的是，在這個寒冬天氣裡，閣竟然不結冰。剛剛沖洗之後，甚至可見地板上的水珠粒粒分明，然後才慢慢幹掉。

若是細心去，就會發現這些水珠並非蒸發了，而是化作水氣縈繞不去，使此地爲一座“水閣”，一座不會因爲寒冷而冰凍的水閣。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陳眠向門外已經結冰的小湖，嘆息道：“天下如銅爐，竟無一尺淨土。”

納蘭絮默然。

陳眠說的是如今帝京局勢風雲突變，已然到了狂風暴雨的前夜。而他們則是一羣上無片瓦遮的可憐人，只能直面這場風雨，無避雨。

過了好一會兒，納蘭絮纔開道：“我們應當如何？”

陳眠道：“在局中，不由自主，只能捨命一搏，以求向死而生。”

“竟至如此地步？”納蘭絮有些吃驚。

陳眠道：“王朝興衰更替，哪次不是山海，休說是我們，便是長生之人，捲其中，也未必能安然無恙。”

納蘭絮再次沉默。

陳眠打了個哈欠，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太后快要到了。”

話音落下，木閣外便響起了踩在空心地板上的腳步聲，“咚咚咚”如輕輕敲鼓。

……

尋常人錘鍊魄，若是不得其法，窮其一生也只能止步先天境，隨著年齡增長，氣日益衰微，故而江湖上如“龍丹”這等彌補氣不足的丹藥十分珍貴。

這樣的人算不得修持之人，更算不得修真之士，此生更無緣長生之仙。

紫燕山人在幽冥谷中得了四位大巫用以誅殺巫咸的四骨杖，並從其中一骨杖中悟出了一門名爲“之”的巫教法，可以徹底改變魄，與人仙的真有幾分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紫燕山人返回帝京後，幾經斟酌考慮，決定開始閉關修煉這門法。此法對於悟和資質的要求還在其次，主要是考驗心，畢竟是徹底胎換骨，其中痛楚更甚於凌遲之苦，有幾人能夠堅持得住？

此法兇險之就在於此，修煉過程中若是承不住萬千苦楚，那便要功虧一簣，患無窮。但也不得不承認，此法是一條終南捷徑。

欽天監被儒門經營數十年，其中玄機無數，在其地下有一座靜室，紫燕山人獨自一人進靜室後再開啓陣法，整個靜室便與外界隔絕，除了位於靜室的紫燕山人和掌握整個欽天監樞機的龍老人，再無人可以通過正常手段打開。

整個靜室空的，只有一塊長條青石作牀，此外更無別。

紫燕山人盤坐於石牀上，按照“之”的法門開始運轉自氣機。

與人仙重視氣和竅不同，巫教的“之”以“骨”爲重中之重，認爲骨是人的枝幹本，畢竟無論是皮，還是筋絡，都離不開骨的支撐，若無骨，可就真是一堆爛了。

巫姑曾經親手解剖了數百，發現每人的骨骼數量都一般無二，人共有二百零六塊骨，軀幹骨五十一塊，顱骨二十九塊，上肢骨六十四塊，下肢骨六十二塊。其中脊椎最爲重要，將軀幹骨、顱骨、上肢骨、下肢骨四大部分連一，由下而上共有三十三塊骨，剛好契合三十三重天之數。

故而在骨骼中，又以脊椎最爲重要。

修煉脊柱是第一步，之後就以脊柱爲中心，分別修煉軀幹骨、顱骨、上肢骨和下肢骨四大部分，每一部分都需要吸納大量天地元氣，同時還會伴隨巨大的痛苦。

紫燕山人倒不擔心元氣不足，他下的石牀是儒門先賢以極北之地百丈堅冰下的上古青玉製，有匯聚天地元氣和地氣之妙用，最終形一方“湖泊”，沉浸其中修煉，不亞於一般的天福地。

當然對於修煉“之”來說，僅僅是元氣充足還遠遠不夠，此外還需要修煉之人的心志足夠堅定，在承巨大痛苦的同時，仍舊能確運轉氣機淬鍊骨骼，這也是修煉法的最大難題所在。

隨著紫燕山人開始運轉氣機，其逐漸變得明起來，、經脈、筋、皮漸漸淡去，只剩下一塊塊骨骼，乍一看去，此時的紫燕山人彷彿變了一骷髏。

初時不覺如何，只是隨著運行功法，紫燕山人先是覺全骨骼傳來麻覺，繼而這種麻覺變爲瘙，最後又由瘙變爲鑽心之痛，彷彿是千萬只螞蟻在啃噬自己的骨頭，直骨髓，這種覺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此等苦楚，饒是紫燕山人也難以承，臉龐瞬間變得扭曲猙獰，雙手十指下意識地抓向下石牀，只是石牀堅固無比，就算他也難以留下半點痕跡，反倒是讓自己的指甲碎裂翻起，鮮淋漓。

接著，他傳來一連串的骨頭碎裂聲音，連綿不絕，好似全上下的骨頭正在被一點點碾碎。只是聽聲音就要讓人骨悚然，殘忍恐怖的程度更甚於青鸞衛的諸般酷刑。

與此同時，可以清晰看到在紫燕山人的有一道道氣機沿著特定脈絡飛快遊走，原本的骨骼先是寸寸碎裂，然後在氣機的滋養下又恢復如初。

如此過程周而復始，每重塑一次，骨骼便幽深一分。

紫燕山人猛然鬆開已經模糊的雙手，仰頭髮出不似人聲的哀嚎慘，宣泄痛苦的同時竭力保持著自己靈臺的一點清明，不使前功盡棄。若是在此時失去理智，任由這氣機在肆意遊走，隨意重塑骨骼，待到再醒來時，便沒了半點人形。

修煉法，最忌的是走火魔，是以平時修煉，要分神和心火相抗。這石牀雖然算不得仙，但乃天下至至寒之，修道人坐臥其上，心火自清，因此幫了紫燕山人大忙，始終沒有被這痛苦擊潰，反而是堅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