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外以北，從安定門出城，沿著道騎馬而行大約一個時辰，有一座規模不小的園林，名爲“玉青園”。

此園始建於孝宗年間，原主人是孝宗皇后之父，世宗年間被收歸皇室。穆宗皇帝登基後，將其賜給了燕王。經過世宗和燕王的修葺，如今的已經佔地一千五百畝左右，園有前湖、後湖、挹海堂、清雅軒、聽水閣、花聚亭等仿江南山水建築，被譽爲帝京第一園。

燕王因爲年邁緣故，很離開位於帝京城中的府邸，已經多年不曾到這座園林中來，又因爲近些年戰緣故，王府收驟然減，可王府開支又是巨大，從宦奴僕到王府護衛，每月便要萬餘兩銀子以上，這還不算人往來、吃穿用度等開支，所以維護這座園林，便讓燕王有些不堪重負。

許多人以爲諸王富貴無比，僅次於皇帝，其實不然。當年諸王坐鎮各自封地的時候，還能算是如此，可在張肅卿推行新政，諸王陸續京之後，封地稅收和王府收歸國有，諸王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原本諸王坐鎮封地，時常會出現一州稅收難以供應王府開銷的局面，朝廷財政力巨大。於是穆宗皇帝在張肅卿的建議下，將諸王陸續遷帝京。而諸王經歷了寧王之變後，麾下兵馬被一削再削，諸王中實力最爲雄厚的寧王和齊王被打，剩下人羣龍無首，再加上金帳汗國南下和西北五宗起事等原因，諸王不得不放棄封地王府，進帝京定居，從坐鎮封地變了遙領封地。

在此過程中，諸王積攢多年的財富大多被充地方藩庫或者收歸國庫，除了齊王府這個例外，其他王府也了擺設。其護衛更是從原本三千之數削減到百人，三千之數看似不多，當年齊王徐無鬼就是以三千門客而聞名天下，可見其中厲害了。

這一番作下來，等同是變相削藩，使藩王變爲單純的親王。而作爲妥協換的條件，穆宗皇帝同意諸王參與政事，加強了宗室在朝廷中樞的話語權，所以諸王們雖有怨氣，但也沒有被到絕路上，不至於孤注一擲。

如此一來，諸王在事實上爲王朝僚系統的一員，沒了地方藩庫的供養，親王年俸只有一萬兩銀子，財政也隨之爲一大難題。

諸王收一般有這幾個來源：第一，爵位的俸祿和祿米；第二，職的俸祿和補，比如宗人府的宗人令便是職，在爵位之外另有一份俸祿；第三，名下田莊礦場等的收；第四，名下各種鋪子的經營；第五，宮中賞賜；第六，人往來，際互贈，不過也是一項巨大支出；第七，隨甲，即空額，朝廷撥給的各府兵額是可以酌使用的，不一定滿額，所以諸王如果不要面，也可以吃空額。

雖然諸王的收不低，但開支巨大。

一個親王要養的王府外關防府員、宦、隨甲以及各種經營莊園店鋪的奴僕管事，更甚於一座總督府。其他支出同樣極爲浩大。尤其是各種用度資的採辦，莊園和陵寢的修建維護，以及王妃、側妃、世子、世子妃、側妃、郡主人往來的開支等等。

燕王年紀大了，子孫多，王府中人口多，開銷自然大，這王府的財政便了個繞不過去的難題。

故而燕王平日裡甚是儉樸，其他諸王皆畜聲伎，恢園囿，唯有燕王崇尚儒素。其俸粢，除日用外，皆置買田產屋廬，歲收其利。宗室之中，不人以吝嗇笑之，燕王言道：“汝等何無遠慮？藩邸除俸粢田產外，無他貸取之所，不於有餘時積之以待後人之儲，則子孫蕃衍時，將何以爲析產貲也？”

這座玉青園，並非燕王主想要，而是穆宗皇帝因爲燕王將謝雉進獻宮的緣故特意賞賜給燕王，燕王不得不要。對於燕王來說，就好似普通百姓得了千里馬，扔了不捨得，留著又伺候不起也養不起，關鍵是皇帝所賜，還不能賣。當然，穆宗皇帝不似世宗皇帝那般好奢華，生活簡樸，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減宮中用度開支，穆宗皇帝是不是有意把這個燙手山芋拋給燕王，就不得而知了。

爲此，燕王想了個法子，暗地裡地將整座玉青園租出去，雖說此舉有損宗室面，但架不住收可觀，這也是許多沒落宗室管用的手段。這些宗室自錦玉食，不通生計，家道敗落之後，就開始賣家當，賣完值錢件沒有其他可賣之後，就把自己住的地方租出去，畢竟都是幾進的大宅子，租出去一半，自己和家人還能在另一半生活。

燕王不至於如此，卻也算過一筆細賬。維護玉青園，王府每年要支出大約兩萬八千兩銀子，關鍵燕王很過去居住，一直閒著，等同是銀子打水漂。可租出去，每年卻能淨賺十萬兩銀子，而且由租戶承擔這筆維護莊園的開銷，一來一回，將近十三萬兩銀子，而一位親王的年俸也不過才一萬兩銀子，這等同是平白多出十三年的俸祿，怎麼算，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於是燕王便將這座玉青園給租了出去。至於誰有如此大的手筆，肯定不是帝京本地人。倒不是說帝京權貴沒有這等財力，而是沒這個必要，畢竟都是在本地有宅邸莊園之人，有這十萬兩銀子，還不如好好拾掇下自家的園子。再有就是，燕王也不好意思租給自家人或者鄰居，整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於是，這座玉青園最後被一戶來自江南的蘇姓人家給租了下來。

這戶蘇姓人家不是旁人，正是金陵府中僅次於錢家的蘇家，也就是蘇雲媗的孃家。不過出錢的並非蘇家，而是與蘇家關係切的慈航宗藉著蘇家的名義租下了這座莊園。

要說豪富，世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太平宗、補天宗和清微宗，其實掌握南海的慈航宗並不遜於此三宗，從其以一己之力支持正一宗的財政便可見一斑，後來正一宗迅速衰弱，除了張靜沉自己作死以外，慈航宗的態度變得搖擺也是關鍵原因。

之所以慈航宗名聲相對不顯，是因爲慈航宗不似清微宗和補天宗那般高調，也不似太平宗那般開設衆多票號錢莊，過去一直藏於正一宗後，甚是低調。

道門這些年來人才輩出，儒門卻青黃不接，與雙方的財政況有著極大關係。儒門以土地爲生，道門以商貿爲主。海貿興盛，戰影響較小，自然天下英才盡道門。

其實不僅是牝宗在帝京城有經營，慈航宗也是如此。當年韓無垢死，宋政威忘宗，蘇雲媗帶著從忘宗逃出來的慕容畫來到帝京，便已經有了這個念頭。待到後來，白繡裳租下玉青園，慕容畫還在此地生活過一段時間，白繡裳也是在此地傳授慕容畫“慈航普度劍典”。待到後來，白繡裳不再經常踏足帝京，便一直由慕容畫負責管理這座玉青園。

這次各宗高人上京，正道中人便被安排在玉青園中。恐怕燕王如何也不會料到，自己的莊園竟然了“藏污納垢”之所。

邪道中人另有安排，並不在此地。

邪道各宗中，第一個過來的是冷夫人，而正道這邊第一個趕到此地的則是白繡裳。嚴格說起來，燕王是玉青園的主人，白繡裳纔是真正出錢的租戶。

白繡裳份不同尋常，不僅因爲是太玄榜第一人，還因爲在諸多宗主中，更是分量極重，同樣是李道虛、秦清、李玄都、澹臺雲等人之後的第一人。

這次不僅是慕容畫，李玄都和秦素也一起過去迎接，畢竟從私人層面上來說，白繡裳還是李玄都的未來岳母，秦素的繼母，是長輩。

聽水閣中，白繡裳坐了主位，左手邊是李玄都和秦素，右手邊是慕容畫。

因爲境界修爲越高越難有子嗣的緣故，江湖中收取義子義風，師徒之間的關係與父母子相差無多，白繡裳對待慕容畫，也是差不多當半個兒。

對於白繡裳而言，“親兒”蘇雲媗已經嫁給了飛卿，這是老天師張靜修在世時就已經定下的事，延續兩宗之間的聯盟，不能反悔。這也是飛卿能夠復位宗主的關鍵之一，李玄都的外部力是刀子，正一宗若是沒了慈航宗的財力支持，便好似被刀子割。想要錢，那就要認可飛卿的份。想來張靜修在世時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一力促這樁婚事未必不是給這個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的徒兒留一條後路。

在這種況下，慕容畫能搭上李玄都這條線，是符合慈航宗利益的，白繡裳當然樂見其。而且本就是同意慕容畫幫助李玄都，此時見到了慕容畫，自然要嘉勉幾句。

雖說慕容畫有過叛逃宗門之舉，但對待這位恩人兼師父和半個義母，卻是格外恭敬，畢竟救命之恩、授業之恩，說是恩同再造也不爲過，秦素這個忘宗的宗主肯赦免當年盜籍的罪過，一半是因爲李玄都要重用，一半是看在白繡裳的面子上。

一時間，倒是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