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依然白白地懸在宮城瓦藍的上空，冷冷地普照著九千餘間宮室的每個屋頂。

大魏門和承天門之間有一座巨大廣場，此時空空，只有李玄都一人獨行，顯得李玄都格外渺小，好似螻蟻，可又恍然生出高大之，好似巨人神靈。

樓心卿和馬公公猶豫片刻之後，快步趕上李玄都，繼續爲他引路。

承天門後是端門，端門後是午門。過了午門是太聖門，太聖門後是太聖殿，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金鑾殿。

太聖殿與上聖殿、中聖殿並稱三大殿，其中太聖殿最大，中聖殿最小。皇帝在太聖殿舉行盛大典禮，如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冊立皇后、命將出徵，此外每年萬壽、千秋、新年、冬至等節日，皇帝在此接文武員的朝賀，並向王公大臣賜宴。除此之外，還在太聖殿舉行新科進士的殿試。

此三殿被稱爲前朝，與後宮區分。

至於皇帝上朝的地點，其實不在太聖殿，而是選在前朝和後宮之間的奉天門，又稱門聽政。

過了三大殿是“後三宮”，通俗來說，就是皇帝書房、皇帝、皇后居所在。

三大殿和後三宮同於中軸線上，左側西路便是太后居，只是謝雉並不居住於此，作爲訓政太后，居住在三大殿和後三宮右側東路的寧壽宮中。

最早時候，這裡只有稀疏的幾座宮殿，是供太后、太妃養老的宮區。後來此地被仁宗看中，選爲自己退位之後居住的太上皇宮殿，足足花了五年的時間，擴建寧壽宮，便形如今的格局。

寧壽宮是皇城的城中之城，彷彿是小號的皇城，也分前朝、後寢兩部分。前部有九龍壁、皇極門、寧壽門、皇極殿、寧壽宮，規制分別仿皇城中路的午門、太聖門、太聖殿、中聖殿和上聖殿。寧壽宮的後部又分爲中、東、西三路。中路有養門、養殿、樂壽堂、頤和軒、景祺閣，東路有扮戲樓、暢音閣、閱是樓、尋沿書屋、慶壽堂、景福宮、梵華樓、佛日樓，其中暢音閣爲廷戲樓，建築宏麗，西路是寧壽宮花園，主要有古華軒、遂初堂、符閣、倦勤齋等建築。

在樓心卿的帶領下，李玄都來到寧壽宮花園的四進花園。

第一進是古華軒，坐北居中，山石亭臺，構一個自然院落。西面禊賞亭抱廈中設“流杯渠”，仿書聖蘭亭曲水流觴，頗有雅趣。

第二進是遂初堂，垂花門，僅立幾塊湖石爲景，環境幽雅別緻。

第三進萃賞樓爲捲棚歇山頂的兩層樓，滿院山石，聳秀亭居高臨下，拔秀麗。

最後一進，居中爲園最爲崇高、華的符閣，以整座山石圍其前院，又用廡廊聯繫閣後齋館，形不同的景緻和趣味。符閣前山主峰上有碧螺亭，是個五柱五脊梅花形小亭，形狀別緻，圖案全用梅花，匠心巧妙。。

謝雉便在符閣中等待李玄都。

符閣以竹編爲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葉，象徵歲寒三友，掛檐以竹編嵌，鑲玉件，四周羣板雕百鹿圖，隔扇心用雙面繡，工細雕，令人歎爲觀止。

李玄都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得不讚嘆皇家氣派。

此時的符閣有四人，分別是謝雉、谷玉笙、楊呂、柳逸，再加上李玄都、樓心卿、馬公公，總共七人。

今日的謝雉一素淡宮裝，見李玄都進門後，主起相迎。

李玄都向這位只能說是徐娘半老的太后娘娘，心中有些慨，他走過許多路，見過許多人，從金帳老汗、金帳國師、“魔刀”宋政到聖君澹臺雲、地師徐無鬼、天寶帝、儒門龍老人，甚至是陸吾神、張祿旭以及上古巫教的大巫們，他都見過，可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謝雉。說來也是好笑，都說謝雉是李玄都的仇人，可李玄都卻連這個仇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平心而論，謝雉是個人，可又談不上無人能夠比肩，說是以侍人，未免太過看低了。可見謝雉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與相貌已經沒有太大關係，其能力必然十分不俗。

李玄都沒有行君臣之禮的意思，只是拱手道：“謝太后，你我可謂是神已久，只是真正見面，尚屬首次。想要見太后娘娘一面，實屬不易。”

謝雉輕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清平先生。”

李玄都問道：“不知太后失否？”

“不曾失。”謝雉言笑晏晏，“我從清平先生的上看到了大劍仙的影子。”

李玄都道：“子肖其父。”

謝雉微微一笑：“請清平先生座吧。”

此時符閣設了一張方桌，所有的宦宮都被打發了出去，謝雉坐在四方桌邊主位上，李玄都坐在上首客位上，谷玉笙坐在下首客位。其餘人就只好站著了。

其實本該是隻有謝雉和李玄都對坐，也只有兩人份對等，不過谷玉笙在名義上還是李玄都的三嫂，於是得以陪坐一旁。

這一次，謝雉沒有擺出一頓飯要一百零八道菜式的架勢，只是放了一個銅鍋子，又有四盤切薄片的羊，也算是帝京城的特了。

吃火鍋所用的羊片分爲三檔，最好的一檔是取之羊後的屁上的元寶，全是瘦。第二檔是用羊前的夾心。第三檔是用餘下的前後。雖然這些羊都是上好的元寶，但相較於皇家膳而言，也上不得檯面，算不得什麼。倒不是謝雉故意藉此辱李玄都，而是謝雉聽聞李玄都生簡樸，故意投其所好。

李玄都看了眼桌上的火鍋，輕聲道：“太后娘娘有心了。”

“清平先生不嫌棄就好。”謝雉淡笑道。

三人每人面前都有一雙象牙箸，一隻前朝窯的藍釉酒杯，一個窯的青釉碟子。

沒有侍從，谷玉笙親自捧起一罈剛剛從酒醋面局取出的三十年佳釀，爲李玄都斟滿酒杯。

李玄都沒有拒絕：“有勞三嫂。”

谷玉笙又爲謝雉斟滿酒杯，謝雉端起酒杯，說道：“我敬清平先生一杯。”

李玄都沒有舉起酒杯，而是問道：“不知敬從何來？”

謝雉微微一笑：“自然是敬清平先生虛懷若谷，顧全大局，肯化干戈爲玉帛。”

李玄都仍舊沒有舉起酒杯：“不敢當太后如此之敬。”

“當得起。”謝雉稍稍加重了語氣。

李玄都向謝雉，說道：“看來太后是執意讓我喝下這杯酒了，我若說，只要太后肯爲張相翻案，我便飲下此酒，不知太后肯是不肯？”

謝雉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一時間，符閣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過了片刻，謝雉緩緩說道：“這是朝廷之事，清平先生不在朝爲，似乎不應……”

李玄都打斷道：“太后娘娘是想說，天下是一家之天下，一君獨治，置閣百，視同僕人，說打就打，要殺便殺。授權柄於宦，以家奴治天下。所以朝廷之事就是家事，我這個外人不應管太后的自家之事。”

謝雉沒有說話，權作默認。

李玄都加重語氣道：“戰火燎原，生靈塗炭，也是自家之事？國破家亡，天下傾覆，也是自家之事？天下人說天下事，不管誰家之事都是天下之事，那我這個天下人又如何不能說？”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謝雉，便是楊呂和柳逸的臉都變了，楊呂臉沉，一字一頓道：“清平先生，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