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神劍掌”只是中之法，清微宗中凡是登堂室的弟子都能學得。

此掌法的名稱中有“神劍”二字，自然是從劍中得來，出掌凌厲如劍，招數繁複奇幻。虛招可爲敵擾敵，但到臨陣之時，虛招亦可變爲實招。或五虛一實，或八虛一實，真如花叢中狂風忽起，萬花齊落一般，故而又得“萬華”二字。

這也算是清微宗中爲數不多的掌法，只是的確算不得高明，不能與“施無畏印”相比，誰也沒想到兩人竟然會用此法來一決高下。

只是到了兩人這般境界修爲，便是中之法，也能發揮出不遜於大之法的威力。所謂的虛實變化更是隨心所，只在一線之間。

兩人各自上前，鬥在一，只見得掌影紛，當真是萬花齊落，絢爛繽紛，讓人眼花繚，不過這些所謂的掌影其實只是虛招，真正的實招是掌中蘊藏的劍氣。

李玄都的劍氣可謂是千變萬化，有“北斗三十六劍訣”的“元一初始劍氣”，有“太十三劍”的“玄劍氣”和“太劍氣”，也有“慈航普度劍典”的“無字卷”之劍氣，更有“逆天劫”劍氣，常常是一招之間變化兩三種劍氣，若是旁人遇到，一種劍氣未曾破去，就要面對第二種劍氣，頃刻間便要落敗。

可李道虛被譽爲“大劍仙”，在劍氣一途卻是返璞歸真，任憑你千變萬化，我只一路去，便是“北斗三十六劍訣”的“元一初始劍氣”。

師徒兩人，道路各有不同，李玄都是博覽衆家之長，自繁而簡，以千機化虛無。李道虛是自創一家，由簡繁，以一元化萬象。

只是李玄都懷有千機，卻未能歸於虛無，李道虛倒是已經一元化作萬象，故而兩人境界修爲分出高下，任憑李玄都的掌中劍氣如何變化，始終奈何不得李道虛的一路劍氣。

李玄都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想要以劍道堂堂正正勝過授業恩師，實在是千難萬難，非要出奇制勝不可。

於是李玄都不再用劍氣，用出了地師絕學“逍遙六虛劫”，同時在六劫之中還暗藏與之對應的六咒，威力奇大。

只可惜那日在“玄都紫府”之中，李道虛已經在徐無鬼的手中見識過此法，故而也有防備。

兩人雙掌一，李道虛立時覺六劫之力涌，卻毫不慌。

李玄都催運六劫之力進李道虛的，要同化李道虛氣機，使其六氣紊，自相殘殺，以彼之力攻伐彼。只是六劫之力進李道虛之後，卻發現李道虛空空如也，一氣機不知去向。

李玄都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方修爲深，氣機凝聚，六劫之力無功而返，那不稀奇，當初他對上青鶴居士的“浩然氣”便是如此況，但沒有氣機，或是找不到氣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是六劫之力無功，其中的六咒也難以發揮作用，畢竟六咒是出了名的“欺怕”，修爲不如對手，便威力大減。

正當李玄都驚疑不定的時候，李道虛突然涌出一浩劍氣，直衝李玄都的六劫之力。

這一衝當真是非同小可，李玄都的六劫之力頓時潰不軍。

李玄都立時明白其中由，卻是自己棋差一招。

先前白繡裳送了李玄都“慈航普度劍典”中的“無字卷”，其中關鍵便是將自己一氣機轉化爲劍氣，使二者可以自如轉化，不可謂不妙。李道虛是爲天下劍道之大者，如何不懂此類手段？故而在六劫之力之後，立刻將自己的一氣機化作劍氣，潛藏一，讓李玄都尋覓不到，然後在李玄都進退不定之際，一劍氣反衝而出，憑藉修爲高出一籌，又佔據自己的地利優勢，是破去李玄都的六劫之力。

李玄都被李道虛破了“逍遙六虛劫”，攻勢頓緩，李道虛趁此時機反守爲攻，一掌拍來，無儔勁氣撲面而至。李玄都翻掌一擋，兩人掌力相，李道虛陡佔上風，李玄都悶哼一聲，只覺得氣翻騰，五臟俱震，只得向後退去。

不過李玄都的心態始終平和，並未心浮氣躁，這倒是出乎李道虛的意料之外。

李道虛可以不在意此戰得失，是因爲他年老之後心思逐漸不在人間，這大概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戰，勝了固然好，就算輸了，也不至於萬劫不復。可李玄都還很年輕，在人間的路還很長遠，這一戰的勝負直接關係到他的所謀所求，如何能不在意？

既然在意，又如何能心境平和？

李道虛倒是覺得這個弟子有些陌生了。也許是這些年來，自己與這位弟子的確是太過疏遠，能知其心中所想，又不能盡知。

李玄都之所以心境平和，是因爲他所圖者甚大，所謀者甚遠，才能不過分在意此一戰之得失，就算此戰敗了，李玄都也不覺得就是滿盤皆輸，正如他自己所說，大勢在我。李道虛縱然是天下第一人，又如何忤逆大勢所趨？一人之力，如何抗拒千萬人的民心所向？

李玄都輕聲道：“天下之人不直大魏朝廷久矣。”

話音未落，李玄都所用的各種功法驟然一收，改爲儒門的“正氣歌訣”。

當初寧奇夜見李玄都，便送了他一部上之法“正氣歌訣”，此法乃是前朝最後一位大丞相所留，與亞聖的“浩然氣”合稱爲“浩然正氣”。那位大丞相也是修爲通天，可惜死在了金帳衆多高手圍攻之下。

李玄都從來都是博採衆家之長，自然來者不拒，也潛心修煉此法。只是此法初時不見效，不管李玄都如何修煉，也養不出浩然之氣，李玄都便暫且擱置一旁。直到李玄都來到這象徵江山社稷的社稷壇中，纔在一朝之間有而，可謂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

儒釋道三家各有所長。佛門長於神道，許下各種大宏願，收集香火願力鑄就佛國金；道門長於天道，追求天人合一之道，駕馭天下萬爲己用；儒門長於人道，所以注重世出仕，講究教化萬民，治理天下，儒門之氣運與人道氣運息息相關。

人道昌隆，儒門便聖賢輩出，如前朝和本朝氣運鼎盛時，便先後有理學聖人和心學聖人出世，橫當世。只是天下大時，儒門便青黃不接，正如眼下此時。這也是儒門自心學聖人之後便盛極而衰的緣故，時至今日，只剩下龍老人一個長生之人獨力支撐，大祭酒們也個個鬚髮皆白，垂垂老矣，倒像是儒門懸著的最後一口氣。

李玄都棄自己通的各種功法不用，改用儒門功法，實在是有些出乎李道虛的意料之外，只是李道虛也一直用“玄微真”這門上之法，倒也不曾小覷了李玄都。

改用“正氣歌訣”的李玄都氣態渾然一變。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香火願力終有消亡衰敗之時，可天地萬世不滅，人道長存。

人道有興衰。

於儒門而言，人道衰落。可是放眼天下，關外遼東卻是“生機”，何嘗不是另外一種興盛？

李玄都支持遼東取代大魏，不是因爲他與遼東之間有親誼，不是因爲他娶了秦家的兒。他曾經親自去過遼東，將三州之地大致走了一遍，從屯田到馬場，再到山林漁獵、作坊、海貿，都完整看了個遍，也與普通百姓談過。

同時，他也走遍了關中原江南西北等地，看過了那裡的風土民生。

李玄都不像地師思慮深遠，要從上求突破，要讓天下之土地能養得起天下之人；也不似司空道玄、白鹿先生等人，在人心、國運上不停打轉。

他想得未必周到，卻看得明白，中原大地，流民遍地，殍遍野，赤地千里，乃至於西北等地，易子而食，人相食。可遼東卻能做到食足，無凍之虞，居者有其房，耕者有其田，孰高孰下，孰優孰劣，又何必去辯？

於是他來到帝京，他要日月換新天，求天下太平。

儒門丟了的人道大勢，李玄都替儒門撿起來。

儒門此時是運去英雄不自由，李玄都如今卻是時來天地皆同力。

李玄都一掌平平推出，“正氣歌訣”生出磅礴巨力。

這巨力並非來自於李玄都本人，而是來自於人道大勢，就如佛門駕馭香火願力，神仙駕馭神力，皆是外力之故，只要外力足夠，神仙也可抗衡天仙。

李玄都運轉“正氣歌訣”，掌中蘊含的不再是劍氣，而是儒門的“浩然正氣”，比起諸位士和大祭酒的“浩然氣”多了一個“正”字。

“正氣歌訣”本就胎於“浩然氣”，修煉到最後也是“浩然正氣”，所不同的是，“浩然正氣”並非養，而是自人道大勢得來，近乎於佛道兩家的神道之法，只是並非假託鬼神佛陀，而是人心可用。

李道虛對上這一掌，渾巨震，竟是向後倒出去，麪皮上涌起一抹紅之，七竅流。

誰也不曾想到，自徐無鬼飛昇之後便是天下第一人的李道虛，竟然被李玄都從正面一掌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