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整個人都傻了。

　他怔怔地看著茴香，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口中說出來的。

　在他的印象中，這丫頭一直傻乎乎的，心思單純，膽子又小，還特別哭鼻子。

　杭州水患時，他和若寧小姐一起去找干爹，小丫頭拉著他哭得眼淚汪汪，說只要他能把若寧小姐平平安安帶回來，讓做什麼都可以。

　這才過了多久，小丫頭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膽子變得比冬瓜還大，居然敢在大街上公然對一個太監說出這種話，雖然街上除了他們并沒有旁人。

　這麼小，知道什麼是喜歡嗎，知道嫁人是怎麼回事嗎，知道太監意味著什麼嗎？

　肯定不知道，不然也不會把誓言隨意說出口。

　“你太小了，很多事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些，就會后悔自己今日的沖之言。”春嘆口氣，重新挽起韁繩，指揮馬兒調頭。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懂？”茴香又一次摁住他的手，“太監不就是不能生孩子嗎，不能生可以領養呀，督公大人不就認了許多干兒子嗎，你們對他難道不比親兒子還上心。”

　“況不一樣。”春含蓄道，“我和干爹不一樣，你和若寧小姐也不一樣，你現在說這樣的話，只是一時昏了頭。”

　“我才沒有。”茴香道，“我娘死的時候就和我說了，讓我將來無論嫁給誰，一定要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的，除了對我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春停下來看，“你娘為什麼要這麼和你說？”

　“因為我娘是被我爹打死的。”茴香道，“我爹酗酒又好賭，我娘為他生了四個孩子，辛苦持家務，他卻從不領，喝醉了就回家打我娘，打我們姐弟四個。

　為了還債，他先后賣了我兩個姐姐，我弟弟生病沒錢看大夫，活活病死了，我娘怕我也保不住，才把我送給小姐做玩伴，夫人給錢沒要，只求夫人讓我在府里過得好一點。

　我爹知道后，把我娘打得臥床不起，我娘快咽氣時，他還在外面賭錢，別人去喊他他都不回家，我娘托人來府里找我，讓我回去見最后一面，告訴我可以一輩子不嫁人，但千萬不要嫁錯人。

　我確實打算一輩子不嫁人的，只是沒想到認識了你，他們都說東廠沒一個好人，我卻覺得你善良能干，重重義，比外面那些男人好多了。

　能不能生孩子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倘若是我爹那樣的，有孩子也會死在他手里，倘若是督公大人那樣的，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區別。”

　停下來，了口氣，淚盈盈地看著春：“我說這話不是要迫你，反正我嫁不嫁人都無所謂，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就嫁給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嫁也是一樣的。”

　冷風蕭蕭，街道幽深，沿途只有零星的鋪面點著長明燈，春卻在那晦暗的亮里看到眼中的淚。

　的眼睛又大又圓，眼睫輕輕一眨，淚珠便倏忽滾出來，順著的臉頰往下落。

　春的視線追著那滴淚，待到那滴淚快流進角時，下意識出一手指將它攔住，不愿這苦的滋味被小丫頭嘗到。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卻有那麼讓人心疼的過往。

　原來并非天生的樂觀開朗，沒心沒肺，而是在用自己的赤子之心努力對抗這生而為人的百般苦楚。

　有些人把苦難寫在臉上，有些人把苦難藏在心里，和他都屬于后者。

　淚水沾在他指腹上，風吹過帶來一陣寒意。

　他掏出帕子，了自己的手，猶豫片刻后，一只手扶住茴香的腦袋，將臉上的淚也一并了。

　茴香的腦袋在他手掌心里一不敢，生怕一他就會把手收回去。

　他掌心的溫度似乎有點高，燙得腦袋暈暈乎乎的，方才還叨叨叨說個不停，這會子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好在春也沒想讓接著說，嘆了口氣說道：“你如此真心待我，我若還執意不理你，就不算是個人，但是，有句話我要和你說在前頭。”

　“你說。”茴香暈暈乎乎地應他。

　春道：“我的命是干爹救的，我發誓這輩子要為他一人而活，現在突然多了一個你，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分兩份，一份給干爹，一份給你，你能接干爹那份比你那份大嗎？”

　“什，什麼意思？”茴香似懂非懂。

　“意思就是，在我心里，干爹永遠是第一位，既便有了你，我仍然隨時準備為他而死。”春深吸一口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鄭重，“這樣的我，你能接嗎？”

　“我能。”茴香毫不猶豫地回答，“在我心里，小姐也永遠是第一位，我也隨時愿意為小姐而死。”

　“那好。”春點點頭，“既然你同意，我會找時間去和干爹和若寧小姐把這事說明，干爹現在中奇毒，不能心，我想等他的毒解了之后再說，你覺得這樣行嗎？”

　“行。”茴香道，“說不說都沒關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

　春輕笑一聲，在額頭彈了一下：“傻子。”

　心里沒的話，干嘛和在這兒喝半晚上西北風？

　茴香了額頭，回了他一記狠的。

　春被彈得倒吸氣，笑容卻在邊漾開來。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駕起馬車，聲音里都充滿了笑意。

　送完茴香，春回到提督府去向江瀲復命，花枝招展的沈指揮使已經走了。

　江瀲還沒睡，穿著寢坐在床上，手里握著一本書，眼睛卻本沒落在書上。

　春進來，單膝跪地向他行禮，說自己已經把若寧小姐平安送到家。

　江瀲面無表地看著他，良久才問：“去這麼久，定國公府搬家了不？”

　春一愣，忙垂首回道：“沒有，兒子和若寧小姐多說了一會兒話，耽擱了時間。”

　“只是和若寧小姐說話嗎？”江瀲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國公府那麼多人，你就沒到別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