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淡笑一聲,面上忽然涌現出不易察覺的疲倦,“沉璧,你知道十幾年沒有睡過安穩覺是怎麼樣一種滋味麼?微微風吹草,便足以一夜難眠。”
他順下長睫,似乎在構思措辭,半晌輕聲道,“這些東西,我從來不愿意去回憶,這些不過是我曾經弱到不堪一擊的證明而已,但是,若看到這些、知知底能讓你稍微好一點,我便告訴你因果來由。”
姜沉璧忽然之間想到,先才自己似乎和弈的爭吵、冷戰、置氣,每一次都不外乎是因為覺得他“有所瞞”,明明自己已經做好了和他共同面對一切的準備,可是自己卻從未想過,若是這一段記憶對于男人來說,是畢生都不愿再次回憶起來的夢魘呢?
如今他在面前袒無疑,將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瘡疤重新挖出來給看,為何又覺得如此酸難言?
碎發之下,男人狹長優的丹眼中水粼粼,姜沉璧忽然之間語塞了。
“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各人自有各人苦衷之,若是你不想說,也就罷了。”
“你還是很介意面上的傷麼?”男人問道。
姜沉璧抬手上自己的臉,勉強彎了彎角,“世間有哪一個子能夠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傷,尤其還是面上?不過我已不是第一次經歷了,或許這就是天意也未可知。”嘆了一口氣,無謂地笑了笑,“罷了,隨緣吧。”
弈忽然之間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刀,刀鋒閃著雪亮寒,他將刀柄的一端遞給了姜沉璧,“好,我陪你。”
看著他鄭重其事的神,一時間不覺有些茫然,
“什、什麼?”
“不就是一張臉嗎?你介意,便在我的臉上也畫上幾刀,我說過,我陪你。”
姜沉璧倏然變,半晌,不可置信地喃喃,“弈,你瘋了……我的臉毀了,和你有什麼關系?又不是……”
“你的事怎麼和我沒有關系?”弈微微挑眉,“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他微微平舉匕首,那副神讓姜沉璧毫不懷疑男人能狠得下心給自己劃的面目全非,一時間忙道,“好了好了,我怕了你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說話做事竟還如此莽撞!你給我把賞穿好!讓旁人見到你我二人孤男寡,夜半共一室,何統?”
這般說著,臉卻不由得紅了,略微有些惱地別過頭去,男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面利索穿好裳一面道,“那里有這樣的道理?看都給你看過了,又說這等話,如此便和樓欄勾舍的那些薄公子哥有什麼分別?”
他的語氣頗為幽怨,姜沉璧功輸給了男人的厚臉皮,恨恨咬牙,將一錠銀子掏出來拍在男人前,“好啊,既然都招攬生意,你是不是還要會點別的?”
弈竟然毫不推辭,也不覺得辱,笑瞇瞇地接過那一錠銀子,“多謝老板關照,不知道老板您想看點什麼?怎麼樣才能讓您玩的盡興?”他聲音低沉醇厚,偏偏生的高挑,將整個人盡收眼底,那是一種帶了三分邪的孩子氣笑意,令人恨也不是,惱也不是。
姜沉璧作勢和他打鬧了幾下,眼中慢慢地又涌出淚來,男人瞬間道,“哎喲,小姑,又是我說錯什麼了?怎麼好端端便哭了起來?”
他聽到低聲命令,“弈,抱我。”
說完如同找到巢的小貓,一頭鉆到男人懷中,用力嗅著他上若有若無的艾草香,將眼淚全蹭在了他的襟上,弈彎了彎角,慢慢地拍著的后背,許是室的月旖旎,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風霽月,無比心安。
翌日,弈起的早,姜沉璧醒來的時候邊已經沒有了男人的蹤影。四下找了一個遍,最后在四合院里的小廚房找到了男人,起了壞心,緩步上前,收斂氣息,至三寸之外,才低低喚了聲,“弈,你在做什麼?”
男人一驚一驚,險些將手中的湯勺撂在地上,一時間又是無奈,又笑道,“怎麼也不聲不響的,嚇死我了!你再等等,本盟主今日親自下廚,給你燉了大補的湯,這方子還是我從別人那里要來的。以足年雛、烏參為主,當歸、地黃、川芎、白芍、山菇、紅棗六種食材為輔料,文火兩個半時辰方。溫中補虛、散寒止痛、用膳后口淡而不、時泛清涎。”一口氣說將下來,眼稍都帶了得,“再等等吧,就快好了。”
姜沉璧微笑道,“堂堂武林盟主不是素日里十指不沾春水嗎?你行不行啊?”
弈面上是一派宮中廚才有的自信,“相信我,沒錯的。”
不多時,一碗熱騰騰的湯盛在明黃藍花搪瓷碗中,端了上來。姜沉璧拿過湯勺,心道到底是男人第一次下廚,且他天資聰穎,說的有鼻子有眼,應該果也錯不了。
如是想著,那一勺湯被送口中,連如何恭維的說辭都已備好,只是未待細細品嘗,那笑先僵
在臉上。
男人卸下圍,似乎想裝作混不在意,又在眼角眉梢看,干咳一聲,“好吃嗎?”
姜沉璧囫圇吞了下去,閉目思忖片刻,搜腸刮肚地蹦出一個詞兒,“呃,我覺得蠻……匠心獨運的。不過你現下都是武林盟主了,這等活計,給掌勺師傅便是了……”
那古怪而熾烈香味道充斥在口中,讓一度懷疑中了某種毒,男人神霎時黯然數分,卻還有些不甘心似的,“真的不好吃嗎?”
姜沉璧不忍看失落至極的神,改口道,“那……倒也不是。我覺得比起同為富家子弟、江湖人士,你做的還不錯,”勉強又盛了一勺,正要往里塞,忽聞腳步聲漸近,回首看去,卻是離赤風塵仆仆,疾步而來,“我說你們兩個人啊,一大清早躲在這里,教我好找!各大門派的人都到齊了,今日不是要開常會麼?怎麼好意思讓人家一直干等著?快去,快去!”
姜沉璧看著離赤,看著看著忽然之間嘿嘿笑了起來,笑的離赤心中發,“有勞你通傳。你了麼?用膳了不曾?”
離赤未曾多想,道了句,“哪里顧得上吃了?我還不是急著趕過來……咦,好啊,你們吃獨食也不我一聲!”
一面說著一面毫不客氣地給自己撐了一碗湯,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驟然變,噗地一聲噴了出來,毫不留地嚷嚷道,“我的娘,這什麼東西啊這個?執掌后廚老陳頭當真是愈發不個樣子了,也未免太難吃了……早晚換了的好,咱們如今又不是沒有差使銀子,我看不如請一個醉樓的師傅過來……”
姜沉璧
面不改,“我覺得還好啊。”
“好個屁!”離赤憤憤道,“姜姑娘,說話要憑良心好不好?這簡直能排上我喝過的最難喝的湯榜首啊,這……哎喲,你干嘛打我!”
弈收回折扇,笑意森冷,“難喝是嗎?你給我喝干凈了才許走!若是敢剩下來一滴,我打斷你的!”
離赤茫然地看著弈拂袖而去,一臉鐵青怒,又看著姜沉璧同地沖他聳聳肩,整個人一頭霧水。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到了前廳,眾人已經到齊,四下分坐,弈簡短地將先才在攝政王府聽到的傳聞解釋了一通,大抵便是此事無論幕后主使何人,總歸和蕭云靖的控離不開關系。
他話音落地,四下便頭接耳討論起來。
“要我說這姓蕭的實在是朝廷之禍害,先才在青雀道場,險些葬送了多名門銳子弟?如今又試圖挑撥廟堂江湖之間的關系,實在可惡!”
“誰也知道他罪大惡極,可是如今想要拿下此人談何容易?”
“陸掌門這話的意思是,但只要是不易之事,便不需要做了,坐等那老賊在江湖上翻攪風云,咱們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誰人不想手刃叛賊,可是且不論此人的勢力在廟堂之上盤亙錯,如今座下又奉養了一大群武林高手,我只是說談何容易,為的是從長計議!”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弈忍不住想要出聲喝止的時候,忽然之間有腳步聲急急闖了進來,來者一襲青,正是孟忘川,他似乎十分激,也顧不上弈的份,上前拉著男人的袖便往外拖,“隨我來,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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