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秋風瑟瑟，樹葉被撥簌簌有聲，就在袂飛旋之間，男人的劍鋒直直指向。

　“所以，你很失吧？姐姐？”

　有一瞬間的震愕茫然，塔娜，或者應該說朝靈怔怔地盯著那一把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因為男人的一句話，還是因為這指在間的劍。

　眼前似乎茫茫然涌上一層霧氣，慢慢地將男人的面容模糊，的聲音很輕，如同夢中囈語，“霍潯，我怎麼舍得你死呢？倘若我們倆只能活一個人的話，我希那個人是你。”

　“嗤。”

　男人似乎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劍鋒都因為笑意而微微抖，時隔多年，天下巨變，弈都忘不了當時霍潯看過來的眼神，是徹骨的怨恨和不甘，像是淬火之后的刀鋒，像是臘月未融的寒冰。

　“姐姐，你說這話，自己相信嗎？”霍潯往前迫近一步，塔娜便不得不往后退一步，直到兩個人的距離再也退無可退，“在我袒心意給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你轉手便給了朝山莊的當家人，你的好爹爹！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是我癡心妄想，你肯定覺得，一個市井混混不知天高地厚，是誰給他天大的膽子，居然敢妄想攀附你三小姐……”

　“誰說的！”塔娜陡然激起來，甚至顧不得脖頸上的劍，“霍潯，你可以恨我，但決不能污蔑我！當年之事我……我本就沒有想到，我是無心之失啊！為了避嫌，我離開山莊了，你又知不知道我這些年在雪山是怎麼過來的？”

　“日日夜夜，日日夜夜我都在愧疚之中輾轉反側，你知不知道，他們用你的替我回去，我一瞬間喪失了

　理智，你知不知道，我師父都死在我的劍下了！霍潯，你怎麼可以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等話，你以為我會比你好過嗎？”

　“那個人死了？”男人冷笑兩聲，“那自然是他的報應！你是一走了之了，我卻要在那麼個鬼地方忍千夫所指。知道打魂鞭麼？整整五十鞭，那些傷痕是再也不會好了，我會讓它永遠留在上，早晚有朝一日，悉數奉還給朝山莊！”

　“你……”塔娜一口銀牙咬，眼睫微微，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一言以對。滄海桑田，是人非原來如是殘忍，反目仇、針鋒相對原來如此可怕，既然是這樣，何必回來？何必親眼見到這一切？

　“怎麼，生氣了？朝靈姐姐，你現下可是悔不自初，當初就不該將我從市井之中提拔山莊對麼？今日我便告訴你，錯了就是錯了，錯了是要承擔后果的……”

　“你閉！”塔娜終于忍無可忍，一個耳打了過去，然而，當那一聲脆響響起的時候，看到了男人眼中得逞的狡黠，他一點也不奇怪，他就等著發怒之后喪失理智呢。

　所以，他不擇手段地激怒，將所有犀利毒舌的措辭化作淬毒的刀鋒，要徹底反目。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看不真切，仿佛回到十年之前雨后初晴的金朝，楊柳依依，清風綿綿。年生的桀驁不馴，穿著一藏藍云紋錦，是個紈绔子弟的樣兒，后還吊兒郎當跟著三五跟班，也是各自一臉兇相。直到出手之后，那點故作的姿態化驚恐。

　你，什麼名字？

　若是沒有地方可去的話，你就跟著我吧，從今往后，我罩著你就是啦！

　你想學劍？我教你啊，你我一聲好姐姐。

　“霍潯，”塔娜深吸一口氣，聽到自己的聲音被碎在風中，孱弱到支離破碎，“你……”

　一大滴眼淚被悠悠地掛在睫羽上，想問什麼呢？你真的那麼恨我？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分毫？最后口而出的卻是……“你一定要如此麼？”

　饒是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如弈，此時也忍不住皺眉，將頭別向一邊。

　他忽然之間想到了在青雀道場，遂意賜他的那一劍，其實并不重，沒有傷及要害，可是在那一瞬間，他領略到的卻是二十年生殺之中都無法匹及的絕。

　他想攔下塔娜。隨便什麼方式都好。

　何必知道真相？那在脖頸的劍鋒，還不足以說明真相嗎？

　“當然！”男人冷冷一笑，十分快意，“如果不是你后的那個家伙，我會殺了你。”他眉頭一挑，“朝靈，你不想知道大小姐是怎麼突如其來失蹤的麼？這些年來，我林林總總不知道了多折辱，你猜，我會不會讓痛快一死呢？”

　“對了，你不是剛剛從那小子手里逃出來麼？你去過布莊，應該已經見過那個人了，就是不知道，你見到的，是死人還是活人。”

　這一番話的信息量太大，弈原本在一側作壁上觀，聞言瞬間上前。

　“朝霓是被你綁走的？人還沒死？”

　雖然不大清楚這些年來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是顯而易見，霍潯早就不是塔娜描述之中的英姿颯爽年郎了，而一切的主謀如果是他……

　那些支離破碎、看似毫不相關的線索被迅速串聯在一起，弈的神瞬間冷凝，男人卻倏然回長劍，

　倒退兩步，折飛了林之中，“這場戲才剛剛開始，我說過，你們虧欠我的一切，早晚我是要一一取回來的，哈哈哈哈哈哈……”

　這把笑聲尖銳刺耳，簡直如同……說不好聽的簡直如同天閹之人發出來的一般，然而轉瞬之間消逝，那樹葉卻只是微微，足見男人輕功不凡，便是弈現下去追，恐怕也沒有十把握。

　塔娜在霍潯離開的一瞬間便如同被盡了所有的力氣，一張臉籠罩著青灰，原本明艷張揚的氣勢全無，看上去失魂落魄、形如傀儡。

　“嗯……塔娜，”倘若從未同，弈或許還能冠冕堂皇勸上兩句，可是他偏偏懂得這是怎麼樣一種滋味，反而詞窮，“事……總歸是要解決的。”

　塔娜勉強笑了笑，倒對弈一拱拳道，“公子俠骨清芳，這些日子已經太麻煩你了……接下來的事，只怕還是一趟渾水，我……我自己應付便是，塔娜不會忘記你的恩德。”

　弈道，“不不，塔娜，你千萬別覺得虧欠我，我夫人……被卷此事的還有我夫人的同門師弟，說起來，這件事必然要管，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必介懷。”心中卻想，這件事一日不解決，杜玄蘅一日就得被姜沉璧掛在邊念念不忘。

　不行。絕對不行！

　他出手，輕拍了一下塔娜的肩膀，“走吧，我們先回城，室已經找來了牽連此事的人，有什麼話，我們一同從長計議。”

　四季春酒樓二樓的包房，小軒窗，圓木桌，幾籠熱騰騰的小籠包，還有兩碗糯的米粥，四樣小菜。

　姜沉璧有心思在，只慢悠悠吃了三個小包

　子，半碗粥便不了。

　對面的男子一青衫，形消瘦，卻戴著一張面，“小師姐，你吃飽了沒有？我記得先才在扶鸞教，你可是能一個人吃四五籠包子的啊。”

　姜沉璧臉頰迅速漲紅了，“我什麼時候吃完過四五籠包子？”自己回想了一陣子，好像的確有那麼一回事，遂不自然地一擺手，“嗨，我那時候、我那時候不是礙于男兒的份麼？吃的那麼，不就會引人懷疑了嗎？”

　杜玄蘅不厚道地笑了兩聲，不予爭辯。

　待將米粥喝完后，他方才問道，“小師姐，你跑來天澤司，用盡口舌將我從國師那里出來，不會只是為了用膳罷？”

　姜沉璧心思玲瓏，聽他說的是“國師”而不是“大師兄”，便已知是生疏了，而這個中為何生疏，原因自然不必說，心里酸，但偏偏又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必讓他更加痛苦，只是再三斟酌，不敢開口。

　杜玄蘅仿佛是看穿了的顧慮一般，“小師姐，你鮮有這麼扭扭的時候，我還真有點……不適應。”

　姜沉璧沒好氣地說道，“死小子，什麼時候了，你還拿我取笑？你當我愿意心你的事麼？我要不是為了……我說你喝兩杯罷！咱倆都不是酒量好的人，一會子鬧將起來，丟死人了！”

　杜玄蘅一飲而盡杯中酒，笑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了。”

　其實姜沉璧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聽說你和……你和朝山莊一位姑娘有些……”斟酌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拿著措辭，“有些來往，后來那姑娘出了意外，江湖上便流傳開來一些風言風語，是不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