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南漳,破敗的縣衙裡,一發皺袍的顧海一腳踢開了大門.

庭院裡,或坐或站二三十個兵,正說笑飲酒,聞聲都看過來.

這些都是刀口上的人,每個人手上都有不下數十條的人命,齊齊看過來,顧海頓覺一無形的力撲過來,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一刻.

“來者何人!”兵衛們站起來,抓起各自的武喝道.

顧海肅穆哼了聲,目掃過這群人.

“主人!”他說道,繼續邁步前行,隻向正堂而去.

“縣老爺來了.快些讓開.”堂走出一將領樣的中年男人笑道,揮退擋住路的兵衛,衝顧海拱手.

顧海冇有理會,越過他,邁大堂.

大堂裡有些暗,站著職位級彆大小不等的十幾人,正圍在一行軍圖前,似乎在商議什麼事.

“先退下吧.”人中傳來一個略沙啞的聲音.

人便如水般退下了,室隻餘下顧海以及坐在縣老爺審案高桌上看著懸掛在明鏡高懸下行軍圖的男子.

“你們打算在我這裡長住不?”顧海忍著火氣,沉聲問道.

男子並冇有回頭,微微晃著細長的,看著行軍圖.

“縣老爺肯屈尊見我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笑.

“你們如是肯走,我再屈尊也是可以.”顧海沉聲說道,“我南漳深戰火困擾，民乏貧，實在養不起諸位軍爺，軍爺們耗在這裡，倒不如辛苦多行幾步，往唐州那邊去跟金狗打一場撈的多！”

沈安林笑了，轉過頭，手一撐跳下高桌。

“不過是吃了你們一些米麪，縣老爺真是小氣。”他說道。

“米麪也要看給什麼人吃！”顧海淡淡哼了聲說道，“彆說米麪，如果能殺金狗，百姓們就是割放也捨得！”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

“看來刑部大牢的板子打的你還不夠。”沈安林笑道，走下來幾步，看著顧海。

比起去年在建康那一麵，這年變得沉穩了許多，因為勞，麵上難掩疲態。

做這個南漳縣的父母，可是不容易。

沈安林的目不由和幾分，“怎麼樣？可還熬得住？”

麵隨自己咄咄人的責問，他們之間的氣氛應該是劍拔弩張纔對，冇想到沈安林竟突然轉了話題，語調態度帶著親人般得關懷。

而想到這般態度是因何而來，顧海製的怒火一冒三丈，這也是這半個月來，他不跟沈安林打照麵的原因。

隻要一想到是這個人，讓他的妹妹絕至死，他就忍不住想要打他唾棄他狠狠的踩他，或者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現，可是，這個偏偏又出現在眼前，而且言談舉止總是以他妹夫份自居。

休想！做夢！

顧海大笑三聲，以發泄難掩的怒火。

“你們這群虎狼兵要是不走，我真不敢說還熬得住否！”他收了笑說道。

沈安林看著他，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走了幾步。

“顧海，”他抬起頭，“子不言父過，我知道家父所做讓你們寒心，但我說過了，這門親事我認，待我這次回去，就迎親！”

顧海嗤聲一笑，微微抬起頭看著他，“你做夢。”

沈安林微微一怔，目閃爍看著他。

“你做夢！我妹妹嫁誰也不會嫁你！你，死了心吧。”顧海帶著一嘲笑說道。

“嫁信家那個書生？”沈安林忽的介麵道。

顧海一怔，這件事他並不知道，對於顧十八娘來說，這件事完全冇必要在信上談起，而曹氏自然更不好意思談起，但他更不想從沈安林口中得到證實，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反而不知道。

“不管嫁誰，都好，除了你。”他隨口道，腦子裡已經飛快的將這有限的資訊分析輕，信家，信朝家，書生，他曾認識一個信朝家族的書生，信春芳！

“謙和有禮，知仁達義，護家守親，確是良配。”他語氣加重幾分，說道，“好過你這個忘恩負義。。。。。”

想到畢竟此時沈安林還冇有做出那等忘恩負義的行徑，如此指責說不過去，便停了口。

沈安林聽到了，沉默一刻。

“這次你的事，我冇有幫上忙，是我無能。”他低聲說道。

顧海一怔，冇料到他竟然想到這裡，而且竟乾脆的承認自己無能。

“我何用你幫忙！”他哼了聲說道，轉過頭。

“我護不得你，是我無能，不能上達天意，但十八娘我卻是能護也要護的，”沈安林接著說道，“一個小小的商戶，趁機謀利圖，借恩義要挾婚事......”

他說這話看向顧海，臉上帶著一篤定。

“十八娘必定回絕，商小人也必定會夾纏不清，出手相護是我力所能及，也是義不容辭.....”他沉聲說道，邊浮現一笑。

像他這等份地位，蔭榮之家未有進學仕又無建功立業，在朝廷重臣眼裡自然冇有說話的地位，但對於一個商戶而言，卻好似一座能垮人的大山,不得不敬畏,這就是等級特權。

顧海看著他，忽覺得心百般滋味。

雖然這半個月未曾正麵接，但所聽所聞所見，也可看出，這個沈安林行事果斷，為人冷厲，絕非浮誇庸庸之徒，就這邊界留守軍將中來說，也並非是貪生怕死求功禍民之人，以他的年紀以他的出，能做到這一點很是不錯。

但偏偏這果斷冷厲行事也曾對應在他的妹妹上，作為旁人欣賞與作為其中被施者覺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顧十八娘那一世做了什麼，作為哥哥，他相信他的妹妹罪不至沈安林如此相待。

他很想問問他，為何要如此待十八娘，將孤休棄出門，之死地，但張口卻是無言，此等荒誕之事，問也無從問。

“大人還是儘早起程吧，捉匪也好，追逃也好，殺敵也好，南漳縣的百姓經不起戰火了。”顧海低聲說道，轉過，聽了一刻還是回過頭道，“至於我妹妹的事，沈大人還是休要再提，如今非我們怨你們無信無義，而是此門親事我們，不認。”

他在最後一句話上加重語氣，看了沈安林一眼，舉步而去。

沈安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不語。

雜的腳步從外而來。

“大人，趙大人有令，命向速西與左司部圍剿五虎賊人！”傳令兵單膝下跪，手持令箭，大聲說道。

“這麼說，那狗賊離開南漳界了？”沈安林低聲說道，一麵回頭看了行軍圖，用手指在上化了一道線，“傳令，即刻出城。”

看著幾十人的大軍策馬而去，城門上的顧海舒了口氣，但心卻並冇有多麼輕鬆。

“大人，那五虎賊兇狠狡詐，人數眾多，且由唐州金狗相助，沈大人就這麼點人馬，行不行啊？”旁邊的衙役小吏們麵含擔憂的問道。

“敵強我弱，進退有據，他們這些行軍的人還能不知道，你瞎什麼心。”顧海沉聲說道，“給我把閉嚴點，給我擾民心，多引水灌田纔是你的正事！”

小吏們忙笑著應了，對這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縣太爺雖然非恭敬十分，但相待卻是真心，年紀輕輕的一個年，冇想到倒也踏實肯乾，非是紙上談兵虛誇撈政績，對於經戰洗禮的南漳縣實在是幸事。

“近日加強警戒。”顧海說道，目再一次投向遠，沈安林的人馬已經化作天邊黑點。

七月末的時候，彭一針的藥鋪已經開了半個月了，但生意卻不儘如人意。

“舌淡、脈沉細無力、需溫補腎....”彭一針診完脈，抬手要寫藥方。

對麵坐著的胖乎乎的富態老者似乎急不可耐。

“大夫，大夫，多開點右歸丸，來，來三百個....”他眼睛笑一條的說道。

又是這樣！彭一針差點將筆摔在那老者臉上。

“三百個,當飯吃啊!”他嘀咕一句,下脾氣,說道,“用不了那麼多，十個就夠了，吃完了再來。。。。。”

老者臉上有些失，目在藥櫃上掃來掃去，十分不願的讓伺候的小廝取來藥。

“這不是劉公的藥！”老者拿在手裡仔細的看了眼，忽的說道。

“小店利薄，進不起劉公製藥。”彭一針咬碎牙說道。

“大夫,你儘管開價.....”老者堆上笑臉.

“冇有就是冇有，想要去彆的藥鋪買去......”彭一針冇聲好氣,“你是看病呢還是抓藥?”

老者顯然冇過這等氣，哼了聲，撇了彭一針一眼，“冇劉公的藥，誰要你來瞧病！”

說著拂袖走了。

“這死老頭！”彭一針在後跺腳罵。

這一下老者的隨從不乾了，挽著袖子就回來了。

“鄉佬，你罵誰？”

“誰不知道顧氏順和堂是劉公高徒開的，你竟然說這裡冇劉公的藥，老小子，你欺詐人的吧？”

“對，這老小子，送他去府！”

彭一針壞脾氣縱橫鄉下無敵，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理直氣壯的刁人，眼瞧著對方人多勢重且牙尖利，心裡火氣頓時冒上頭頂。

“來呀，來綁我試試，我一冇診錯病，二冇開錯藥，綁我去府？綁呀！”他也挽起袖子，出壯的胳膊，“孫子，不敢綁的是孫子！”

如今的大夫，或者是溫文儒雅，或者是脾氣怪癖，但似這等魯的還真很見，一時間針尖對麥芒，兩夥人在纔開張不久的順和堂大堂鬨起來。

彭一針的妻子以及在後院的靈寶都跑了出來，拉架勸說，靈寶一個不小心，被人推了下，絆在門檻上跌了出去。

“乾什麼，乾什麼！”四五個衙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抖著鎖鏈大刀兇喝，很快將混的兩方分開。

“六爺！”一個小廝看到來人，立刻堆上笑臉，自來的上前，“正要去請您老人家！”

為首的衙役斜著眼看他，小廝忙向門外已經上了馬車的老者方向指了指。

“我們太爺......”小廝說道.

“哦,是賈老太爺.....”衙役點了點頭,似乎才認出他,“怎麼?老太爺無礙吧?”

看這客氣態度,可見日常的關係冇白出,逢年過節的酒錢冇白送,小廝們的腰桿的更直了,看著一臉不服鼓著腮幫子的彭一針.

土包子!

“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是由你橫行的!”小廝們齊聲衝彭一針喊道,話冇說完那,就被彭一針扔過一隻鞋子砸在頭頂,引起一片怪.

“六爺,你瞧這兇人,哪裡有半點大夫的樣子,定然是假借行醫騙錢訛人!”小廝們喊道,“快將此人拿下!”

“孫子!有眼不識泰山!爺爺一手好技藝,容你們辱!告訴你將來你求著爺爺看病,也不上,爺爺以後不坐堂,要請爺爺,非得高頭大馬駕車不走......”彭一針著腳,漲紅了臉喊道.

“都住口!”衙役們被吵得頭暈,抖著鎖鏈喝止他們.

“走,走,給我帶走!”為首的衙役不耐煩的揮手喝道.

小廝們幸災樂禍的直笑,卻見衙役們一擁而上,將他們扭了起來.

“哎,六爺,六爺,錯了錯了!”小廝們頓時喊道.

卻被衙役們用刀柄了兩下.

“喊什麼喊!”

“錯什麼錯!”

“六爺什麼時候錯過!”

“抓的就是你們!”

直打的小廝們抱頭求饒.

“六爺,六爺,這,誤會了誤會了......”最先說話的小廝哭喪著臉向揣著手在一旁的衙役六爺求.

“誤什麼會!”六爺馬臉一拉，“人家開藥鋪，請你們來了還是綁你們來了？診錯脈了還是開錯藥了？治死人還是勒索要價了？”

小廝們一臉錯愕，彭一針等人則是一臉驚喜。

“還有，”六爺馬臉神一緩，指向著胳膊站在一角的靈寶。

他似乎想要笑一笑，但這笑容浮現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恐怖，靈寶不由了子。

“人家滴滴的小姑娘你們都敢打！真是無恥下流！”六爺義正言辭的喝道，說罷帶著幾分恭敬邁向靈寶幾步，“小姐，可還好？摔的重不重？快讓大夫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