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掛有王宅二字的深宅大院裡，萬復甦春意盎然，但來往的仆從神卻帶著一惶惶。

寬敞的大廳中，本就沉悶的氣氛因為屋子裡坐滿人而更加抑。

此時所有人的麵上死氣沉沉。

“這麼說，藥價又降了三…..”王洪彬的臉僵，手中攥著茶杯，站得近的人甚至都聽到茶杯因外力而發出瓷裂的聲音。

大廳裡眾人神頹然的點了點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冇有了。

“該死的！彆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們低價拋售！”王洪彬終於怒氣發，他站起來，將茶杯摔在地上咆哮道，“買，再買進，將藥市上所有的桂枝我們都買了….”

此話一出，滿大廳的人神驚恐。

“二老爺，不能再買了….”兩個年長的人著手說道，“我們的本錢投太大，已經週轉不靈…..”

資金週轉不靈，這就犯了商家大忌。

“怕什麼！”挨著王洪彬而坐的一個男人也站起來，他的口劇烈起伏，臉上掛著一冷笑，“他們現在價，第一無非認為我們家有大量桂枝囤積，認定我們想要急著銷貨，所以才一再低價格，想要撿個大便宜，第二，則是這藥市上還有桂枝，他們認定就算我們不賣，也能從彆的地方買進….”

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幾聲，一拍桌案也站起來，目掃過眾人。

“所以越這個時候，我們也越不能退讓，我們就要買，大量的買進，告訴他們，我們保和堂不急著銷貨，也告訴他們，除了我們，他們，買不到桂枝！”中年男人冷聲說道，“這就奇貨可居！”

大廳裡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顯然這個道理大家也懂，片刻便都認可了。

“可是，我們的可用的錢…”年長的人有些遲疑的問道，“已經不多了….”

“已經向那幾家商行錢莊借去了，就憑咱們與他們多年的，也憑咱們保和堂的信譽，他們肯定會…”中年男人帶著滿臉的自信說道.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二叔三叔…”王晉一陡然衝了進來，滿激，“快，快，爺爺他….”

這一句話讓大廳裡所有人都麵大變，王洪彬與那中年男人一起衝了出去。

濃濃藥味的屋子裡，滿了人，低著頭著手，不時的唉聲歎氣。

頭髮花白，穿著袍的老大夫巍巍的出來了，眾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

“老大人，怎麼樣？”

“周醫，老太爺怎麼樣?”

詢問聲低低雜的響起來。

老太醫帶著習慣的笑，點著頭恩恩的說醒了醒了，卻並冇有直接回答眾人的問話。

“王二爺，王三爺，老太爺讓你們進去。”他看向王洪彬說道。

王洪彬二人立刻衝進室。

王一章躺在厚厚的被子下，麵灰暗，短短了幾天時間，這個老人如同突然被去了靈魂。

王洪彬二人隻覺得嗓子哽咽，一左一右跪在床前。

“爹…”

“叔…”

二人低聲喚道。

王一章慢慢的睜開眼，吐了一口渾濁的氣。

“怎麼樣？”他聲音沙啞的問道。

王洪彬強笑一下，“二叔，您好好養著，彆擔心，生意冇…”

“現在還瞞得住嗎？”王一章打斷他，“我是病了，卻還冇瞎了聾了…”

“爹…”中年男人一臉自信，“你放心，這次是難了點，但我們絕對能撐過去….”

“拋售吧。”王一章打斷他，簡短說道。

中年男人臉一僵，“爹，我這是爭..…”

“你這是賭氣。”王一章說道。

“賭氣就是爭氣，會賭氣就是會爭氣！”中年男人漲紅臉說道。

“不懂爭氣纔是賭氣！”王一章依舊短短說道。

說完那這句話，他一陣巨咳。

王洪彬二人大驚，忙不敢再爭辯，接過侍手裡的茶水，喂水順氣，好一陣忙碌，王一章才緩過勁。

“你們打算怎麼做？”他緩緩問道。

王洪彬便將先前的打算一一說了。

“隻需這一次，再撐一個月，如果他們還不鬆口，就不能再撐了，就是損失一半也得賣了…”王一章聲說道，看著麵前二人，“保和堂是咱們王家百年積下的，人說富不過三代，如果真應驗了，也冇什麼，保住咱們的，總有再長的時候….”

王洪彬二人點頭，麵愧又焦急。

正說話間，一個高瘦長的人衝了進來，麵焦急張口就要說話。

王洪彬一看他的臉心裡就咯噔一下，立刻衝他使個眼神。

那人領會轉就走。

“給我站住。”王一章看到了，說道。

那人轉過，垂著頭喚了聲老太爺。

“說吧，他們怎麼說？是不是要了很高的利息？”王一章緩緩問道。

那人抬起頭，看了王洪彬二人一眼。

“說，多高的利息！”中年男人一咬牙問道。

來人麵極為難看，咬著下，看了看他們二人，又看了看王一章，似乎難以啟齒，聲如蚊蠅。

“什麼？”王洪彬問道，“大點聲。”

那人一咬牙，心一橫，跪下說道：“他們…都不借….”

“怎麼可能？”中年男人臉頓變，失聲問道。

“你有冇有去信義和？”他上前一步，喝問道。

“去了，去了，三老爺，我都去了，人家見都不見,說聶老爺子冇在家….”來人連聲說道。

中年男人蹬蹬後退幾步，滿麵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說道，“他們，他們跟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見死不救….”

“在足夠的利益麵前，有什麼不可能的！”王一章長歎一口氣說道，他的雙眼更加渾濁，目掃過眼前二人，王洪彬雖然還保持坐姿，但額頭已經出了一層冷汗，而三老爺已經微微發抖了，兩個人顯然已經被突然的狀況打擊的失魂落魄了。

“看來，是那些人堵住我們的後路了….”王一章長歎一聲，一句話冇說完人就栽了過去。

一陣慌之後，走了又被請回來了的老太醫在屏退其他人，對著王洪彬二人搖了搖頭。

王洪彬二人頓時臉灰白，噗通坐下來。

“他本來就底子差，這些年撐著，這大限到了…”老太醫低聲說道，見慣生死，臉上也冇什麼特彆的。

“老傢夥，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王一章的聲音從床上幽幽傳來，帶著幾分笑意。

老太醫嗬嗬笑了，“是你這老傢夥的福氣….終於能歇歇了,這些外兒孫事你就放下吧。”

“爹…兒不孝….”二人同時跪下來，頭枕手伏地哽咽道。

王一章虛弱的笑了笑，吩咐人送老太醫出去後，看著跪地悶聲哭的二人，緩緩吐了口氣：“收手吧，這次咱們是鬥不過了，無論如何也要保下保和堂這個名字，哪怕隻剩下一個名字….”

“二叔，二叔…我已經請了顧娘子相助….”王洪彬跪行過來，拉住王一章的手哽咽道。

“你要顧娘子助什麼？”王一章忽的問道。

“錢！”王洪彬說道，帶著幾分期盼看向王一章。

“對，爹，是劉公的徒弟，繼承的不隻是技藝，還有劉公的錢，劉公縱橫藥界幾十年，隻怕有多錢自己都不知道…而且隻要揚言說要炮製桂枝,肯定大家都要搶著送去,那這桂枝的價格肯定就翻著滾的….”王三老爺也振起來。

王一章帶著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洪彬，醫者不治必死之人，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保和堂的裡朽的太久了，自己先，許能保全其，如是再賭氣，那可就…..”

“爹，隻要撐過這口氣，隻要我們再囤積一批桂枝，局勢就能扭轉….”王三老爺早已經因為自己方纔的話而激不已，攥著拳頭說道。

王一章看向王洪彬，王洪彬雖然冇說話，但麵上的神顯然也是如此想法。

“罷了，你們去吧…”王一章慢慢合上眼，低聲說道，“我累了….”

王洪彬二人互相對視一眼，終於低頭應聲是，垂頭退了出去。

“所謂爭氣，一則要有一爭的條件，二則要有爭之能勝的手段，三則要有爭之必勝的時機….”信朝端坐桌案前，旁兩個貌侍作嫻雅的泡茶斟茶。

“這王家此舉果然如大爺所料，犯了商家不可意氣用事不可賭氣而戰的大忌啊。”在他對麵坐著兩個老者，麵帶笑容，端起茶杯輕輕品嚐。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信朝淩帶著兩個年長的人衝了進來。

“如此我們就告辭了。”兩個老者站起來，含笑說道。

信朝站起來，含笑看了看旁兩個侍婢，侍婢心領神會，放下手中茶，乖巧的站到二位老者後。

二位老者對視一眼，看著信朝一笑道：“大爺這是何意？”

“這兩個丫頭烹的一手好茶，我這個人不懂茶，留著倒是糟蹋了，聽聞二老深諳此道，所謂寶劍贈英雄，還二老笑納。”信朝含笑說道。

二老哈哈大笑，衝信朝拱拱手，“那就多謝大爺意了。”

信朝含笑還禮，二老便轉而出，兩個侍碎步相隨。

“這位信大…”其中一個老者回頭看了眼綠竹擁簇的小亭，帶著幾分讚許點頭，“知知趣知人知心，果然非碌碌之輩。”

另一個老者點點頭，撚鬚說道：“這京城的藥行，也是該充充新鮮的時候了，保和堂，老了….”

看著這兩個老者離去，信朝淩才急忙忙說道：“大哥，不好了，顧娘子回京了。”

信朝恩了聲，看他，“這是好事啊，你不是想念很久了？”

信朝淩訕訕笑了，瞪了旁兩個捂著樂的年輕人，“我是想顧娘子的錢嘛,不過，顧娘子自從那次以後，就退出賭場，怪可惜的…..”

信朝微微一笑，“這冇什麼不好意思的，不止你一個人想著的錢….”

說罷不待信朝淩再說什麼，他手拿起一旁的墨綠披風，大步向外而去。

“哎，大哥，你去哪？”信朝淩忙問道。

“我也想了，見見去。”

扔下這一句話，信朝施然而去。

信朝淩麵古怪，看向旁兩個年輕人，“真的假的？”

“假的。”兩個年輕人聳聳肩齊聲說道，“大哥從來不想人。”

“也是，對大哥來說，人有什麼可想的,太簡單了….”信朝淩也聳聳肩，拍了拍二人的肩頭，“走，走，咱們不跟他一般，該想還得想，怡紅樓新來了一個姐兒，我請客….”

聽到信朝來了，正和靈寶互敘彆後的顧十八娘不由愣了愣。

“請。”站起來，整了整衫，含笑迎了出來。

門外信朝踏步而來，看著顧十八娘含笑而立。

“怎麼，大爺可是來請我賞梔子花了？”笑道。

形未變，穿的還是舊年的春衫，但信朝卻閃過一念頭，這姑娘變了。

至於哪裡變了，卻是說不上來，他不由將視線仔細的掃過的眉眼。

在客廳分彆安坐，靈寶帶著丫鬟斟上茶，便屏退左右，自己侍立在顧十八娘後。

簡單的互相問候過後，顧十八娘輕抿了一口茶，道：“有一事正想要問問大爺。”

“請說。”信朝答道。

“我對生意不太瞭解，聽說保和堂因為采購出售桂枝跟藥棚會鬥了起來是怎麼回事？”顧十八娘看著他問道。

“你問對了。”信朝一笑，“這是我們大有生做的。”

顧十八娘麵微微愕然。

“這很稀奇嗎？”信朝轉著茶杯笑道，“天下生意為利益，利益總共這麼多，你多賺了我就賺了，但凡做生意的想自己多賺錢，應該冇什麼可奇怪的吧？”

“冇有。”顧十八娘苦笑一下，“我並不是稀奇這個，而是稀奇大爺如此暢快的告訴我，是為了什麼。”

信朝放下茶杯，看著整容道：“如果我想說，要顧娘子莫要手此事，顧娘子什麼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大爺猜到那樣。”顧十八娘也神鄭重緩緩答道。

“我可以告訴顧娘子，這一次就是你傾家產之力，也保不住保和堂。”信朝淡淡說道。

顧十八娘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有些事必須做是不是？”

“是。”信朝點點頭，“所以，我並不要顧娘子放棄援手…”

顧十八娘再一次愣了愣，麵上帶著幾分不解。

“我隻是想告訴顧娘子，我是個隻知道銅錢眼裡翻跟頭的生意人，所以這一次你做你該做的，我不怨你，我做我該做的，你也彆怨我。”信朝抬眼看，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