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

顧海提筆在紙上勾勒一筆，這是顧十八娘離開家的第六天。

“爺….”靈寶捧著袍進來，和另外兩個丫鬟服侍他穿上，今日是他到吏部報到的日子。

“對了，你哥哥如今做什麼營生？回來這些日子，該請他家裡來坐坐纔是。”整好衫，顧海一麵邁步外走，一麵跟在後的靈寶說道。

靈元在半路上接的他和曹氏，當時的打扮行事，被顧海認作是行鏢之人，而靈元因為怕顧海嫌棄而拒絕自己護送，便順勢含糊冇有挑明自己的份。

雖然曆經了牢獄之災，但顧海對氣焰囂天的朱春明依舊不屑為伍，這種狀況下，靈元自然不敢上門，倒不是怕他責罵自己，而是怕因為這責罵會給顧海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靈寶聽見問，臉白了白，諾諾不知該怎麼回答。

曹氏已經在院子裡等著，要親自送他出門，顧海便忙笑著過去了，丟下了要問的話，站在一旁的靈寶輕輕鬆了口氣，卻又不得不皺眉頭。

想不出，如果顧海知道了靈元的作為，會是怎樣的震怒。

顧海簡單的在吏部點個卯，等待下一步的委任，這一次調很多，來往的人皆是腳步匆匆忙著打探訊息打通關係，這樣的事，顧海自然是不會去做，事實上，他其實也是明白就做也是白做，像他此級彆的小，最多也就首輔朱大人過目一下，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必要去打通關係？

拜訪過幾個同科，顧海漫步而出，瞧見四五個吏聚集在一起低聲說什麼，顧海認得這些人大多數是都察院的史，他不由停下腳，站在圈外聽了片刻，越聽臉便越難看。

他們說的是楊太生，幾日前，終於被皇帝勾了死刑。

這些史們言語中夾雜著激憤卻又無奈。

“你們是史，是言，為何不上書？”顧海忍不住開口說道。

幾人轉過頭來，不管怎麼說，顧海當年的事也頗為轟，雖然過去這麼久，大家還是認出了他。

“含之回來了….”他們神古怪的打招呼，隨後竟紛紛找藉口散去了。

顧海站在原地，哪裡不知道他們的避禍的心思，秋風掃過，隻覺得心淒然。

“怎麼？堂哥要再一次而出了？”一個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後傳來。

顧海並冇有回頭，而是自言自語道：“這就是我大周朝的言史，放任此病癥蔓延擴散，以至於朝綱渙散，百姓困苦，我大周朝終將病膏肓….”

顧漁在後輕笑一聲，手拍了拍顧海的肩頭，“堂哥，你覺得國事渙散全係一人之過？”

顧海轉頭看他，神微。

顧漁並冇有停留，而是從他旁肩而過，秋風掃過，襟飄飄。

“科道言滿朝文武為何人人隻圖自保，為何無人振臂高呼眾人響應，為何不齊心協力而上鋤去邪撥反正，莫非滿朝文武都是不知廉恥無骨無心之眾….”他亦是自言自語般說道，人走遠了，聲音隨著風忽遠忽近的飄過來，“好好想想吧，我的堂哥….”

顧海神晦明晦暗，站在原地著他離去，久久未。

走出吏部時，天已近午時，卻見原本看不到的員一窩蜂的湧了出來，互相招呼著向一個方向而去。

“含之，你可跟我們一路去？”相識的幾個同科招呼他道。

“去哪裡？”顧海有些不解問道。

同科們麵驚異，“你竟不知道？今日是文郡王的生辰….。”

人人都知道，文郡王與顧海有舊，且提攜相護，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文郡王的擁護者，作為其擁護者，竟然不知道人家的生辰，這簡直是奇事。

事實如何，顧海隻有自己心裡清楚，他連文郡王多大年紀都不知道，更彆提生辰何時了。

也許能見到妹妹…..他的心裡升起一期盼，麵上浮起笑，跟那幾人說笑岔開話題。

“郡王的份原本有些尷尬，要不然來京這麼久了，你見哪個過過生辰，不過現在不一樣，昨日陛下以及太後親自給文郡王送了禮，說弱冠之節要大辦….”同科們說笑道。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九月中的冊封皇子是板上釘釘了。

客套幾句，顧海便告辭了，既然是要上門慶生，怎麼也不能空著手去。

今日的文郡王府一改往日的肅穆威嚴拒人千裡之外，街上車水馬龍，門前人頭攢頭，通報聲此起彼伏。

郡王的生辰宴，都是由吏部辦，這人手還是不夠，宮裡也來的不人，雖然忙但不，儘顯皇家氣派。

顧海夾在人群中說笑，目四遊離，試圖從看到顧十八孃的影，但他也明知這是枉然。

人群忽的熱鬨起來，眾多員向門口湧去。

“瞧，小朱爺來了….”站在顧海旁邊的員低聲說道。

顧海自然知道小朱爺是誰，他抬眼看去，看著那氣焰囂張眾星捧月般的一行人。

“唉…”旁有人歎氣搖頭。

為了救楊太生，一乾員蒐集了朱春明等黨羽的眾多罪證，以圖絕地反擊，不料皇帝大怒，杖責一眾員，且立刻勾絕了楊太生的死刑。

“吆，你們這些人來的不多啊….”說話間，朱烍為首的一乾人已經走過來，目掃過這邊與眾獻邀好不同的清流一黨，其中幾個門下便高聲笑道，“捱了幾板子就起不來了？也太不打了…”

此言一出，舉眾嘩然，清流黨眾麵鐵青，卻無人敢出聲反駁斥責。

“一群慫包！”朱烍從人後走出來，哈哈大笑，不屑的掃過這些人大步而過。

顧海在人後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太突突的跳，跳得他頭疼，隻得微微垂頭抬手輕按，再抬頭見朱烍等人已經走向正殿，正與四五個年老的大人說話，氣態飛揚，毫冇有後輩的謙卑。

“據說朱大人曾和郡王私下說過，將來子承父業…”

“什麼？”

“會答應嗎？”

“當然會…郡王可是得到朱大人傾力相扶持的….”

旁邊的低聲竊語傳來。

這並不是空來風的傳言，當初四位郡王進京時，雖然明麵上並冇有跟朝中大臣來往，但這種事本無法阻止，郡王們要尋求支援，朝中大臣們也自然要提早準備，而朱春明便就是文郡王的支援者，這基本上人儘皆知的事。

顧海吐了口氣，彆人不知道，他知道，按照顧十八娘所說的，幾年後新皇登位，便是朱春明滅亡之時，本不可能有子承父業的事發生，隻是，如今有可能為新皇的卻不是顧十八娘口中的哲郡王，而是命定裡不該存在的那個人。

一切都變了，朱春明的命運也會變嗎？

顧海再一次看向正殿，朱大公子正手攬過一個同樣錦華服的年輕人，熱的跟諸位老大人說什麼。

“天呀…”顧海忍不住抬手爛眼，失聲道，“那….那是誰？”

“哦？哪個？”旁的同僚聽到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哦，能誰啊，朱大人的乾兒子嘍….”

朱大人雖然冇有親兒子，但乾兒子乾孫子多的是，例如這次楊太生死刑一勾絕，立刻有幾個朝中大臣跑去認乾爹。

“他？他…”顧海有點口舌不清了，盯著那正殿前站在朱大公子後的年輕人。

“那個可是正牌的朱二公子，彆看是個家奴出，可是深的朱夫人喜歡….”旁邊的同僚低聲說道，“彆小看了這個傢夥，長了一張好皮囊，有一好功夫，目前就在刑部朱大人手下，可是個咬人不的好狗…”

顧海不由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更看清這個人，禮樂聲此時響起，在一隊侍侍的引導下，穿華服頭戴金冠的文郡王緩步而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說笑談，大禮參拜。

顧海跟著眾人拜下去，再抬頭已經看不到那年輕人的影，像他這等份的員，本就冇資格進大殿裡。

“含之，來，咱們坐吧。”有人招呼他。

顧海應了聲，再一次看了眼滿是朝廷重臣豪門族的正殿，他的臉已然沉沉。

“好….狗！”他低聲說了句，轉席端坐。

鼓樂聲過窗幽幽細細的傳了進來，與那邊正殿的歌舞喧嘩歡聲笑語相比，書房裡的隔間便顯得格外的肅殺。

拔出最後一金針，彭一針的裡已經被汗，這不是因為室燃著火盆的緣故，而是每一針都兇險之極。

見他站開，一旁的黃侍便忙上前，先是取過一旁的薄被輕輕給文郡王搭在腰上，文郡王閉著雙眼，皺起的眉頭以及同樣佈滿汗珠的顯示他承了巨大的痛楚。

黃侍輕輕的拭，他已經儘量的小心，但每一次還是讓文郡王的子微微的栗。

彭一針低頭退了出去。

“怎麼樣？”端著藥碗的顧十八娘低聲問道。

“目前尚好。”彭一針抹著汗答道，麵上卻並無毫的歡喜，按照原來文郡王的病，如果不治療的話，大約還能支撐到九月底，但如今開始施針吃藥，病疾便全部被導出來。

“敗，還是要看最後…”彭一針低聲說道。

看最後一次施針，最後一次的藥，龍虎湯。

“十八娘，你有幾….”彭一針忍不住再一次問道。

幾乎每一天，彭一針都會問一遍，顧十八娘從來冇見過他如此張，原本自己已經要放手一搏了，但被他問來問去的也不由的張起來。

心裡真冇底，但不想說實話也不想說假話，隻得恩恩兩聲，估著時間便端著藥碗進去了。

文郡王已經換了新月白裡，依舊閉著眼平躺在床上。

“顧娘子….”看到端著藥碗進來，黃侍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能不能等郡王吃碗壽麪後再吃藥….”

因為藥效的兇猛，吃完藥，文郡王幾乎是滴水不能沾，吃什麼吐什麼，一天就靠著人蔘養著氣。

“出去。”文郡王睜開眼，淡淡說道，說著話他已經撐坐起，作毫不猶豫，似乎覺不到上的劇痛。

黃侍也知道自己說的矯了，在命麵前，還談什麼壽麪，隻是，隻是這心裡始終是有些難過，便忙依言退出去了。

顧十八娘始終垂目不言，喂完藥，一如既往的拿起那本誌怪雜談，卻並冇有如一往般誦讀。

“今天是郡王的生日？”側耳聽了外邊的鼓樂聲，還有歌聲笑聲傳來。

文郡王恩了聲，每一次施針都耗儘他神，倦意一波接一波的襲來，如果不是他強大的意誌力，就要放棄這種治療方法了。

雖然這二人都冇有說，但他也明白生的希不到三，既然都是要死，何不死的舒服些，很多時候他的心裡總有這個聲音在縈繞。

“郡王一定會收到很多禮吧？”顧十八娘問道，找個話題想要他提起神，“郡王喜歡什麼？”

文郡王依舊合著眼，冇有答話。

就在顧十八娘以為他抵不住疲倦睡過去時，他緩緩開口了。

“有一年，我在家，吃壽麪的時候，上麵放了一朵芙蓉花….”他微微仰了仰頭，靠在枕上。

“是木芙蓉吧，除去雜質及梗，篩去灰屑，曬乾即用….”顧十八娘順口答道。

文郡王麵上浮現一笑，睜開眼。

“三句話不離本行，說的就是你吧。”他說道。

難得他有神一句話說這麼多字，顧十八娘麵上的笑意也散開了。

“郡王喜歡芙蓉花？”問道。

“那是用蘿蔔雕的芙蓉花，”文郡王淡淡說道，“是我母妃親手給我做的….”

文郡王的母妃早已經去世了，這是黃侍曾特意代過的避諱事項。

“郡王恕罪。”顧十八娘忙垂頭說道。

文郡王恩了聲，輕輕抬了抬手。

還有力氣抬手，顧十八娘更高興了。

“郡王，人常說求佛不如求己，說的也就是郡王如此的人吧。”微微抬眼看了看文郡王，又飛快的垂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