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前，因為下雨，行人稀，街邊的茶館生意顯得有些寥寥。

“公子，要續水嗎？”店夥計拎著水壺來到臨門一桌。

因為臨近中午，茶館裡越發空的，隻有這裡坐著一個人。

看這位十**歲的公子穿著打扮也不像寒門小戶，這坐了半日了，卻隻點了一壺茶一碟乾果，還不夠功夫錢，店夥計難掩不耐煩。

“不用了。”顧海站起來，拿起桌角的傘，順手扔給店夥計一把銅錢。

“謝公子賞！”店夥計頓時眉開眼笑拱手作揖。

顧海站在茶館的屋簷下，再一次看了眼不遠巍峨聳立的皇宮，輕輕歎了口氣，撐傘走雨中。

已經過去六七天了，顧十八娘和彭一針還是半點訊息也無。

太子順利登位，一切典禮也已經結束，正常的朝事也開始了，那兩個人會不會就如同泥牛海一般，從此後再無訊息?

顧海的腳步不由停下，垂在側的左手攥起，他恨不得衝進東宮去問問那人，可是他明白這個做的後果隻怕更糟。

他什麼也不能做，就這樣忍煎熬。

“找死啊！”疾馳的馬車從街中而過，濺起水花一片。

顧海回過神，低頭看了眼泥水一片的裳，往邊上移了移舉步慢行。

“含之。”一輛馬車在旁停下，有人掀起車簾招呼道。

顧海轉過頭，看到顧漁衝他微微一笑。

顧海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接著前行。

“難得我今天心好，咱們許久冇見了，一起坐坐？”顧漁的馬車緩行跟上。

“那很不巧，我今天心不好，”顧海擺了擺手淡淡道。

馬車並冇有跟上來，走了冇幾步，旁卻突然多了個人。

顧漁的個頭較之分彆前又高了許多，穿著一紫袍，披著寬大披風，原本俊的眉眼也長開了，幾分鬱，多了幾分英氣，手裡並冇有舉傘，就這樣披雨而行。

“聽說吏部調任的名單就要出來了。”顧漁問道。

“那恭喜狀元公步步高昇了。”顧海答道，看了眼顧漁，“要一起嗎？”

他晃了晃手裡的傘。

“傘啊。”顧漁抬頭看了眼顧海手裡的油布傘，角微微一彎，“要是彆人我可能會用，你的嘛….”

顧海嗤聲笑了下，乾脆將傘換手舉在另一邊。

“哦，你彆在意，我不是單獨對你如此，我會一視同仁的。”顧漁點頭含笑說道。

“不要整個顧家的傘嗎？”顧海轉頭看他，似笑非笑問道，“你現在住在哪裡？這服不便宜吧？同樣七品縣令，莫非你們那比我南漳要好得多？”

顧漁隻是一笑，微微抬頭，任雨霧灑在臉上。

“這把傘….”他出細白的牙，讓笑意變得有些寒意，忽的踮腳手，抓過顧海手裡的傘，雙手用力，隻聽撕拉一聲，頓時破兩片。

“你這臭小子！”顧海皺眉瞪了他一眼，“我說你現在春風得意，想發瘋也好，想怎麼樣也好，彆來煩我，跟你說了我冇心！”

“你有什麼冇心的？”顧漁停下腳，臉上早冇了笑意，目帶著幾分寒掃過顧海，“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說冇好心？你這樣一個人，有什麼資格在我這樣一個人麵前這樣說？哦，是因為跟你一般的正人君子屢遭不公？是因為天日昭昭無眼？是因為空有一腔報國心付之流水？”

看著他突然變得有些暴躁，顧海有些莫名其妙。

“你說什麼呢？”他瞪了他一眼。

顧漁定定看了他一眼，又恢複了先前的淡雅之氣，笑了笑，搖了搖頭，“也是，跟你這個人還真冇什麼可說的….”

一輛馬車從遠駛來，看到站在路中間的兩人，車伕不由扯著嗓子喊。

“有病啊！”馬車險險的從街邊一旁過去，車伕惱怒的扔下一句。

這一下二人雨水加上泥水都了，看上去有些狼狽。

“你妹妹呢？”顧漁忽的挑眉問道，手了下頜，“相比之下，我還是覺得比你有意思多了….”

聽他提到顧十八娘，顧海更有些煩躁。

“顧漁，你走你的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你是什麼樣的人，彆人不知道，我們知道，所以大家最好相安無事，你好我們也好。”他整容說道，手抖了下衫，深深看了顧漁一眼，大步而去。

“這傢夥好像真的心不好。”顧漁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如有所思的說道，旋即浮現濃濃的嘲笑，“真是不惜福，趁著現在多高興些時候吧，再過一段，就真的冇有心好的時候了….”

一直慢慢跟在後的馬車此時小心的上前來。

“爺，快上來吧，仔細了風寒….”小廝關切小心的說道。

顧漁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抖披風上車。

“爺回來了！”靈寶舉著傘從屋簷下跑過來，看著顧海的樣子不由嚇了一跳，記得爺拿了傘出去的，但乖巧的已經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怎麼冒雨回來了？也該避避….”

“噓，彆喊。”顧海做個手勢，又指了指曹氏所在的方向。

“夫人在佛堂。”靈寶笑道，忙喚著小丫鬟備熱水。

曹氏在佛堂呆的時間越來越長，顧海心裡不由泛上一陣酸意，顧十八娘突然離去，藉口是有貴人請製藥，曹氏聽了並冇有多問什麼，這些日子，也從來不提顧十八孃的名字。

對於一件事不聞不問，隻有兩種況，一則是不關心，二則便是心明知。

很明顯，曹氏屬於第二種況。從什麼時候起，娘開始默默的站在他們後，任他們去走去闖，不問不說，將自己的擔憂深深埋在心裡，隻為了讓他們一分牽絆。

變得何止他們兄妹二人，每個人，都在變，一步一步的改變。

“爺？”靈寶回頭喚了聲，對他突然止步有些不解，“快些去，等夫人出來看到了，又該著急擔心了。”

“好。”顧海掩下心酸，對著笑了笑，快步跟上。

屏退丫鬟，顧海泡浴桶中，熱氣將他籠罩起來，靠在木桶邊上，顧海閉上眼小憩，腦子裡不由再次浮現於顧漁方纔的對話。

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

“這傢夥到底又起了什麼心思…”他不由喃喃自語，“難不，真的要對顧家不利？”

旋即又晃了晃頭，顧家上有顧慎安當朝大員坐鎮，下有合族財力襯底，他顧漁再是狀元之才，聖眷隆寵,要撼這個大樹也不是易事，更何況，作為顧家族中一員，深合族恭敬喜，於禮於德他都不能明目張膽的對族人不利….

顧海手按了按額頭，苦笑一下。

“爺，爺…..”靈寶的聲音忽的在外響起，帶著幾分不安與遲疑，輕輕拍著窗欞。

“恩？”顧海手拿起浴巾。

“爺，我送新進來….”靈寶在外忽的說道。

顧海不由一愣，這個小丫頭他一直當妹妹看待，而且靈寶也一直進退有禮，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種不合適的話？

當然一般人家由丫頭服侍洗漱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但怎麼也不該靈寶…

顧海尚未想要說什麼，門已經被推開了。

顧海麵上微沉，腳步聲響，人已經轉過屏風過來。

“出…”他不由低喝，同時垂目。

“爺。”卻是一個男聲傳耳。

顧海一愣，抬起頭，竟見是靈元。

“你？你怎麼來了？”顧海驚異的問道。

“爺…”屏風外傳來靈寶跪地的聲音。

“是我自作主張，有急事要見爺，請爺彆責怪靈寶。”靈元單膝跪地說道。

顧海吐了口氣，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

“你不是打算就這樣跟我說話吧？”他苦笑一下道。

他這意思並不是要趕自己走，靈元心欣喜，忙站起來，“爺恕罪。”退了出去。

顧海出浴桶，三下兩下乾，隻穿上裡走出來。

“起來吧。”看著還跪在地上的靈寶，低聲道。

靈寶應聲是，站起來，取過一旁的外親自給他穿戴。

顧海展開手，並冇有拒絕，有在，是掩護靈元的出現。

“什麼事？”顧海看著靈元問道，微微皺眉，“你…冇聽我的話？還在做那事？”

靈元垂目。

“爺，他們還是要楊大人死….”他低聲說道，聲音帶著抑的激憤，“已經上摺子….”

這是意料中的事，顧海輕輕歎了口氣。

“你跟楊大人什麼關係？”他轉而問道，帶著幾分好奇。

靈元麵微頓，低頭說道：“我…押解楊大人進京的…”

“哦？”顧海更好奇了，看著他笑道，“那真是奇怪….”

的確很奇怪，就是靈元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做出如此奇怪的事。

“楊大人是個好人….”他有些訕訕道。

顧海笑了，“好人？”笑容一收，“劉彥大人就不是好人？周世龍大人就不是好人？西城門外那些老弱婦孺就不是好人？”

這些人都已經命喪黑手，這些人無一列外是言辭詆譭朱春明的，不僅自，連家人都冇逃過一把野火。

靈元神黯然，單膝又跪下，不發一言，作為朱春明的義子兼刑部朱大人得力十三爪牙之一，這些事，他都參與過。

看著哥哥跪下，靈寶也跪下了，低頭抹淚。

顧海口起伏不平，好久才按下翻騰的緒。

“你起來吧，這些事你就不要再參與了，離開這裡，去吧….”他緩緩說道，“善行並不能補惡果，你好自為之吧。”

“爺，這一次，他們要如此做，還是為了…”靈元抬起頭，低聲音道吐出兩個字，“太子…”

“什麼？”顧海一驚，重複一遍問道。

靈元又低聲說了遍，“我從那幾個人裡模糊聽到大意如此，至於詳，我不便多問….”

“太子？”顧海在裡念過這二字，不由吐了口氣，作為一個偏遠縣來的侯放的七品，又適逢妹妹遭遇辛大事，對於最近的朝中事，他是在是知曉不多。

“我知道了，我仔細打聽下。”他思付一刻，明白了靈元的意思，誰都知道，他顧海是跟太子說得上話的人，至表麵上如此。

靈元如釋重負站起來。

“靈元。”顧海再次整容看他。

許久未見，這曾經隻安靜的跟在妹妹後的年，也早已變了模樣。

他的心裡翻騰起無數念頭，隻燒的眼睛疼，他不由上前一步，手拍在靈元的肩頭。

“好好活著….”千言萬語到邊，卻最終是這句話。

靈元隻覺得心中一火瞬時蔓延前，隻覺得鼻頭泛酸，拱了拱手，轉出去。

靈寶忙打開門，先是左右看了看，才招手示意。

靈元疾步向一旁的牆頭而去,臨到牆邊又停下腳，帶著幾分躊躇回過頭。

“哥！”靈寶衝他擺手，帶著幾分焦急。

“小姐….”靈元的視線不自覺地看向隔壁的院子，微微了，好想好想見一麵….

“哥！”靈寶在廊下跺腳。

靈元終於轉過，剛要翻上牆，就聽外邊一陣熱鬨。

“爺，爺，小姐回來了！”兩三個小丫鬟喊著跑進來。

靈寶聞言也顧不得靈元，猛的轉過。

“什麼？小姐回來了？”撒腳就向外衝去，再看顧海人亦如箭一般而去。

怎麼好似小姐很長時間冇在家？靈元心中閃過一疑，暗自一算，果真好久冇見過顧十八娘，莫非…

他終於忍不住，邁步矮想外院而去，三繞兩繞，飛上樹，就見前院一片沸騰，一看之下不由大驚。

一個轎子被四個人抬進來，旁彭一針麵沉如鍋底，一連聲的催著轎子健步如飛向這邊過來。

曹氏在後被仆婦攙著，麵如金紙，人就要在地上。

轎子從樹下而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姑娘上蓋著的狐裘，麵孱孱，雙目閉。

靈元隻覺得手腳冰涼，卻隻能怔怔看著眾人擁簇轎向顧十八孃的臥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