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曲水看見嚴朝卿走了進來，心里一陣失。但他還是強忍著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恭敬地朝著嚴朝卿行了禮。

　嚴朝卿彬彬有禮地還了禮。

　兩人分賓主坐下。

　一個材瘦小的男子輕手輕腳地給他們上了茶。

　陳曲水見這男子雖然模樣極其普通，舉手投足間卻沉穩大方，不由多看了兩眼，這才笑著和嚴朝卿寒暄道：“不知嚴先生可還記得老朽？在下姓陳，名波，字曲水，曾承定國公大義，有不殺之恩。如今年邁，寄北樓竇氏七老爺府上任了一名賬房先生。沒想到真定縣久雨不晴，我們家七老爺在京都游宦，家中的太夫人擔心田里的莊稼，我們小姐事親至孝，不忍太夫人大風大雨地出門，好說歹說，這才把太夫人勸住，說服了太夫人代老人家過來看看，太夫人見我年紀最長，就指了我陪小姐一起過來，有事也有個能使喚的人。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了嚴先生。

　“當時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想著自己落魄至此，哪里還有臉再見故人？但又想到當年定國公對我的恩重如山，我卻一直沒能報答他老人家，心中又十分的不安，如果能和當年的故舊說說心里的愧，也是個緣分。因此冒昧前來，打擾之，還請嚴先生多多見諒！”

　他這話里，表達了好幾層意思。

　一是說自己并沒有忘記定國公的不殺之恩，并對此十分的激。二是告誡嚴朝卿他們，竇昭是北樓竇家的小姐，來田莊是給家里的長輩打過招呼的，示意嚴朝卿不要來，否則會惹上北樓竇家的。三是說他現在窮困潦倒，為了糊口，只好在竇家做了個賬房先生。他之所以能陪著竇家的小姐來田莊，完全是因為他的年紀最長，不用避嫌，并不是竇家對他另眼相待，暗示嚴朝卿竇家并不知道他的份來歷。四是說明了自己很滿足現在的生活，希嚴朝卿不要揭穿他的份，他也不會對竇家的人提及他們的份來歷。

　嚴朝卿一個字也不相信！

　當初倭寇敗退，定國公心慈，允許張楷的手下自行選擇去留，這個陳曲水是第一個離開福建的人。

　既然田莊上的這位四小姐這樣竇家太夫人重視，大風大雨的，派個管事來田莊里看一眼就是了，何需親自走一趟？

　陳曲水自稱只是個普通的賬房先生，他又為何在見過竇家四小姐之后才來拜會公子？

　他所謂的不會將公子的份來歷給其他人，那就更是個彌天大謊了——竇家四小姐若是對公子一無所知，他又怎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他本無意和和陳曲水多說，反正公子已經做了決定，說什麼都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陳先生言重了。”嚴朝卿因此笑得十分寬容、親切和敷衍，“都是些陳年舊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說起來，我們異地相見，的確是緣分。當年的事我還歷歷在目。我記得那年的秋天特別熱，過了八月十五還搖著扇子。倭寇圍攻福州城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和定國公正在院子里吃新上市的秋梨……”

　他矢口不提今天的事。

　陳曲水的心如被水浸過似的，慢慢沉了下去。

　※※※※※

　半個時辰之后，嚴朝卿送走了陳曲水。

　他去了宋墨的室。

　宋墨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低頭在看一張輿圖，給陳曲水奉過茶的人此刻正低眉順眼地站在宋墨的后，安靜得仿佛旁邊多寶閣架子上的一尊木雕。

　聽到靜，宋墨抬起頭來，淡淡地問道：“人走了？”

　“走了！”嚴朝卿把兩人之間說了些什麼一一稟給宋墨聽。

　宋墨微微頷首，道：“不用管他們了。”然后問后的人：“陸鳴，你去看看施安回來了沒有？”

　陸鳴應聲而去。

　嚴朝卿目困。

　宋墨笑道：“我準備今天晚上亥時手。”

　嚴朝卿目一凝。

　相貌憨厚的徐青走了進來。

　“公子！”他朝宋墨抱拳行禮，“竇家巡行的護衛突然都被到了前院，整裝待發，好像要離開的樣子。”

　“哦！”宋墨挑了挑眉，笑著瞥了嚴朝卿一眼，道：“沒想到那位陳先生的作這麼快，審時度勢，倒也是個人才。”說著，他想了想，下了炕，“走，我們去看看——他們到底準備怎麼離開？”

　能進出宅院的地方他都派了人把守。

　兩人齊齊應是，陪著宋墨出了廂房。

　雨勢毫不減，噼里啪啦地打在屋瓦、樹葉、地面上，空氣中彌漫著陣陣水氣。

　竇家的護衛披蓑戴笠，正簇擁著個同樣披蓑戴笠，不過腳上比他們多一雙木屐的匆匆地往外走，那位稱號絕不把他們行蹤告訴任何人的陳曲水則打了把桐油傘地跟著那的邊。丫鬟、婆子一個不見，顯然是丟卒保車，準備全力護送這位竇家的四小姐離開田莊。

　宋墨不由嗤笑一聲，喊了聲“竇四小姐”。

　扭頭過來。

　斗笠下，一張雪白的面孔，長眉鬢，目璀璨，中著幾分英氣。

　他微微一愣。

　嚴朝卿已做了個手勢。

　四面的屋頂上如鬼魅般各冒出了一個男子，他們都背著重重的箭袋，手上拿著只有軍中才有的弓駑，牢牢地鎖定了庭院中的人。

　陳曲水頭皮一陣發麻。

　這種弓駑能把百丈之的人個對穿。

　“小姐，”他提醒竇昭，“小心那些弓駑！”

　段公義也嗡聲嗡氣地道：“小姐，您快躲到我的背后來！”

　竇昭點頭，卻朝著宋墨站的東廂房走了幾步，朗聲問宋墨：“梅公子，您意何為？”

　竇家的護衛嘩啦啦移著腳步，重新把竇昭圍在了中間。

　宋墨見竇家的護衛進退有序，不由出幾分贊賞的目。

　“竇小姐，風大雨急，”他笑道，“我只想請竇小姐回房去。”聲音溫和，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寒徹骨。

　竇昭仿佛氣極，大聲道：“梅公子，我好心好意讓你們投宿，你卻恩將仇報，要置我于死地，豈是君子所為？”

　宋墨不由冷笑。

　這位竇四小姐看上去聰明的，沒想到竟然會說出如此愚蠢的話來，他想干什麼，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真是可惜了那樣一副好相貌。

　“竇四小姐此言差矣！”他突然間意興闌珊，道，“我不過是想請竇四小姐回屋，何來生死之說？還請竇四小姐不要誤會才好。”說著，做了個手勢，空中立時響起刺耳的裂帛之聲，幾支羽箭“鏘鏘鏘”地釘在了離大門最近的幾個護院的腳下，驚得幾個護院連連后退，向后的人也跟著朝后退，簇擁著竇昭的隊形被打散，場面顯得有些混，要不是有段公義護著，竇昭差點被撞得跌倒。

　“梅公子，你太過份了！”竇昭氣得面頰通紅，大聲道，“你怎麼能殺無辜？”聲音中已帶幾分哽咽。

　宋墨懶得再多看一眼，他冷冷地道：“竇四小姐既然有一副菩薩心腸，又何必傷及無辜？白白讓那些護衛送了命？還請竇四小姐回屋！”

　“你……”竇昭氣得直跳腳。

　宋墨卻不為所。

　僵峙間，院子里突然想起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小姐！”素蘭突然從一旁的冬青樹后面鉆了出來，一溜煙地跑到了正屋的廡廊下，“奴婢幸不辱命！”

　抱著個孩子沖著竇昭抿了笑。

　宋墨等人大驚失，沖出了東廂房的廡廊，竇家的護衛已如重重巒嶂隔在了他們和正房之間，竇昭也在段公義和陳曲水的護衛下跑回了正房的廡廊。

　接過孩子，輕輕地拍哄著，里發出輕、明快卻不知道所謂的音調，孩子很快就安靜下來。

　宋墨站在雨中，任雨水打在臉上，臉鐵青，跟在他后的嚴朝卿等人的面更是一片灰敗。

　娘從屋里沖了出來。

　“公子，有人搶走了孩子……”嘶聲裂肺地喊著，臉上滿是淚水。

　宋墨做了個噤聲的作。

　娘捂住了，無聲地哭泣著，抬頭卻看見了對面正房廡廊下正哄著孩子的竇昭，驚駭地張大了眼睛。

　“竇四小姐，”宋墨盯著竇昭，聲音極其著凜冽，“我們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您看如何？”

　竇昭微微地笑，眸子仿佛比更才又璀璨了幾分：“梅公子，我也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

　※※※※※

　廳堂里點著百合香，淡淡地飄浮在空中，和潤的空氣混合在一起，有種沉悶的的覺。

　宋墨換了干凈的蓮青素面直裰，帶著嚴朝卿和陸鳴，不急不緩地走了進來。

　竇昭抱著孩子坐在廳堂上首的太師椅上，后一左一右侍立著在陳曲水和段公義。

　竇昭朝著來者點了點頭，客氣地笑道：“梅公子，請坐。”

　宋墨瞥了一眼孩子。

　孩子好像睡著了，很安靜。

　他坐在了竇昭的下首，嚴朝卿和陸鳴立在他的后。

　素蘭手腳敏捷地給他們奉茶。

　宋墨不看了素蘭一眼。

　就是這個婢進屋搶走了孩子。

　真沒有想到，竇家四小姐邊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他抬起頭來，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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