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

　送走了醫，宋墨去了樨香院。

　宋翰撲了過來：“哥哥，我害怕！”他扁著，一副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的樣子。

　垂手作恭立狀站在一旁的竇昭看著心里只覺得怪異。

　十三歲的男孩子，已經長得齊宋墨的下高，卻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似的撒著。

　宋墨卻全然不覺，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聲安他：“沒事，父親用了藥，靜養些日子自然就好了。”他說完，目落在了竇昭上。

　竇昭立刻道：“世子爺放心，我這就領了公公屋里的落雁幫公公煎藥去。”

　這種時刻，就是做樣子，也要做得漂漂亮亮，讓人挑不出一點的病。

　宋墨眼底閃過一欣，和宋翰進了宋宜春的室。

　竇昭帶著落雁去了茶房。

　那里有現的爐子，只要拿了藥罐，抓好藥，就能煎藥了。

　落雁十七、八歲的樣子，杏眼桃腮，十分的漂亮。

　是宋宜春屋里的大丫鬟，是蔣氏病逝后進的府，至于是不是還兼著通房的差事，竇昭并不關心，由素心服侍著，端了茶盅坐在那里喝著茶，看著落雁煎藥，并沒有手的意思。

　落雁錯愕，但很快就低下頭，把這錯愕藏在了心里，手腳伶俐地洗藥罐，打水。

　有小丫鬟輕手輕腳地急步走了進來：“夫人，大老爺和大爺、二爺過來了，說是來探國公爺病的。”

　落雁眼角的余忍不住朝竇昭瞥去。

　只見竇昭一言未發地點了點頭，那小丫鬟像來時一樣腳步輕盈地出了茶房。

　知道，這是竇昭的人在向通風報信，像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似的，忙垂了眼瞼。

　不一會，外面就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素心去挑了簾子，從簾子里朝外張，回頭對竇昭道：“不僅大老爺一家來了，二老爺一家也來了。”

　竇昭淡淡地說了句“來得還快”，就沒再出聲。

　素心也不說話。

　茶房里一片抑的寂靜。

　宋宜春的室，也是一片抑的寂靜。

　父親病了，不讓自己的親生兒子侍疾，反而讓自己的大侄子留下來照顧他……

　聽了宋宜春的決定，來探病的宋茂春一家非常的尷尬，宋茂春更是強笑著和宋宜春商量：“要不，讓世子爺在旁邊幫著煎煎藥什麼的？”

　自從發生了英國公府走水的事，宋茂春已經領教了宋墨的厲害。

　他沒有想到宋宜春竟然一副要撕破臉的樣子。

　宋茂春不暗暗后悔。

　早知如此，自己急地趕過來干什麼？這下可好了，馬屁沒拍上，兒子反了宋宜春父子斗法的工。

　宋宜春的態度卻十分的堅決。

　“不用了！”他臉蒼白地躺在床上，聲音雖然嘶啞虛弱，說出來的話卻斬釘截鐵，毫無轉圜的余地，“讓欽哥兒留下來照顧我就行了，世子和天恩各回各屋。”然后吩咐天恩，“你還要跟著先生上課，功課要。”

　他絕不能讓宋墨在自己邊侍疾。

　以宋墨的妖孽，肯定會趁機作，收拾那些為他所用的人，到時候等他病好了，英國公府也就易主了，他豈不了宋墨的俎上之！

　宋茂春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讓上門探病的客人看了會怎麼想？

　是會說宋墨不孝？是會說宋宜春不待見宋墨？還是會說宋欽這個堂兄巧舌如簧，離間宋宜春父子的？

　他忙道：“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

　同來的宋逢春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逢年過節可沒有結過二哥，可二哥到底還是待大哥更親近些。

　二哥的兩個兒子都活得好好的，卻要大哥的兒子卻給二哥侍疾……這可像是在懸崖邊走似的，討好了二哥，就得罪了硯堂；討好了硯堂，就得罪了二哥。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清楚。

　他一言不發，幸災樂禍地袖手旁觀。

　宋墨卻冷笑。

　自己每和父親接一次，就心死幾分。

　他當然不會任宋宜春為所為，把一頂不孝的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卻也不會留在這里討人嫌。

　“既然如此，那我和天恩就在外面的宴息室里候著吧！”宋墨不慍不火地道，“大哥有什麼事，吩咐我們兄弟一聲就是了。”

　算是同意了宋欽侍疾的事。

　宋鐸朝著哥哥使著眼。

　宋欽卻只能苦笑，當作沒看見似的。

　二叔父點著名讓他侍疾，他能拒絕嗎？

　又用什麼做借口來拒絕？

　這可真是禍從天降，明明知道這件事很荒唐，宋欽也只得著頭皮坐在了宋宜春床前的錦杌上。

　宋墨就招呼大家：“父親的病需要靜養，我們先去宴息室喝茶吧！別吵著他老人家休息。”

　宋茂春等人自然稱好，紛紛起隨宋墨往外走。

　宋宜春瞪大了眼睛，覺得口又開始作痛。

　自己這還好生生地活著，他就敢以“靜養”之名把自己孤立起來，若是哪天年老衰無力掌管英國公府了，他還不把自己往死里整啊！

　他不厲聲道：“硯堂你要走就先走，我還有話和你大伯父、三叔父說。”

　宋茂春和宋逢春對視了一眼，留了下來。

　宋墨不以為意，笑著對宋鐸道：“長輩有話要說，那我們先去宴息室吧！”說著，率先出了室。

　宋鐸連連點頭，跟著宋墨出了室。

　迎面到宋同春和宋鑰。

　宋同春忙道：“二哥的病怎樣了？”

　宋墨懶得和他打道，道：“父親正和大伯父、三叔父說話呢，您快進去看看吧！”

　宋同春“嗯”了一聲，領著兒子宋鑰進了室。

　宋墨招待大家喝茶。

　宋翰悄悄地拉著哥哥的袖：“哥哥，父親為什麼不讓我們侍疾？”

　他大大的眼睛無邪地著宋墨，讓宋墨心里像刀割似的。

　“大哥年紀大一些，行事穩重些，”他安著弟弟，“等你大些了，父親就會漸漸把些重要的事給你做。”

　宋翰乖乖地點頭。

　茶房的竇昭立刻就知道了室里發生的事。

　坐在那里想著心事。

　宋宜春怕宋墨害他，防著宋墨，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可他為什麼連宋翰也不相信呢？

　※※※※※

　不過兩天的功夫，大家都知道宋宜春病了，親戚朋友不免要上門探。

　宋墨始終守在宴息室里，幾次宋宜春當著客人的面讓他回頤志堂，讓陶重幫著待客，宋墨當著客人的面都唯唯應是，等送走了客人，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氣得宋宜春有一次直接朝宋墨的腦袋丟了個杯子，宋墨閃躲過，有了客人來，不以為意地繼續去待客。

　而客人在面對宋墨和陶重的時候，誰會腦子不清醒地把陶重當主人？

　偏偏又客人是一批一批地來，宋宜春就是對宋墨再不滿，也不能每次有客人進門就告訴別人不用理睬宋墨，所以宋宜春繼續發他的脾氣，宋墨繼續招待上門探病的客人，陶重繼續像個下人似的跟在宋墨的后，況一點也沒有改善。

　反而有自認為和宋宜春很好的客人委婉地勸宋宜春：“硯堂如今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大員了，就算是他一時有什麼讓你不滿意的地方，你也不能這樣不顧他的面。”更有甚者搖著頭勸起宋欽來：“你是做大哥的，這個時候不勸勸你二叔父，怎麼還跟在里面攪和不清？你這孩子，平日看著行事很是老，怎麼到了關鍵時候就糊涂了？”

　宋欽郁悶不已，卻一句辯解的話也不敢說。

　那些和宋宜春不的則不停地贊宋墨孝順：“平日里看著那麼冷清的一個人，不管國公爺怎麼發脾氣，都溫言細語的。這‘孝’字最難的不是順從，而是言。難得，難得！”

　話傳到宋宜春的耳朵里，剛剛有些起的宋宜春吐了口，病更重了。

　竇昭在茶房里笑，趁著沒客人的時候，讓婆子們在宋宜春的窗前閑言碎語：“……你聽說了沒有？竇家給夫人添了十幾萬兩銀子的陪嫁，夫人全給了世子爺打理，所以十三行的鐘大掌柜才會來和竇家的人對賬的。”

　宋宜春聽了，氣得直罵宋墨是逆子。

　竇昭這才讓人送信給竇家，說宋宜春病了。

　竇家也有人聽說宋宜春病了，但竇昭一直沒有送信過來，他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一直沒有靜。知道宋宜春病了，出于對竇昭看重，不僅竇世英和竇世橫來探宋宜春，就是竇世樞也一起來了。

　宋宜春卻氣不打一來。

　自己病了這麼長時間，做為親家，你竇家這才來人，是礙于面不過？還是想告訴自己兩家的關系不過如此？

　可他卻不能擺臉給竇家的人看。

　畢竟別人禮數周到，說話客氣，你總不能因為竇家的人探病的時候比旁人晚，就說竇家怠慢他吧？

　宋宜春臉鐵青。

　竇世英以為宋宜春是在病中，勸他：“硯堂這麼能干，親家翁有什麼事給他去辦就是了。我的兒我知道，也是個聽話懂事的，這些天一直待在茶房里，親自幫親家翁煎藥……您好好養著，應該很快就能好了！”

　宋宜春聞言汗都豎了起來。

　竇家的人一走，他就立刻拍床了陶重來：“我的藥，一直是夫人在煎嗎？”

　“是啊！”陶重總不能說是落雁在煎藥，夫人不過是坐在旁邊看著。

　他顧不得頭昏眼花，跳了起來：“你怎麼能讓給我煎藥？你是不是嫌我死得還不夠快啊？快，快讓給我滾蛋！你親自幫我煎藥！不，把所有的藥材全都丟了，重新再買！”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他只顧防著宋墨了，卻忘記了這個在他面前總是沉默寡言幾乎沒有存在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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