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鉉時常在想，家姐怎會上這樣的一個人，家姐這樣子的人合該有溫和如水，斯文如墨的男人讓著，就像曾經他家中管家的孫子，他視如兄長，他家姐亦與那人親近得很，他一直以為以他家姐的脾氣，即使真的要跟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一輩子，父親也萬萬不會不答應，畢竟未出嫁之前家姐掌控家中半數財政與決策權，就連父親亦不敢輕易激怒，只因從小下棋，向來只攻不守，服輸不求和，從來自損八百傷敵一千，毫不服。

原以為家姐的和婚姻會是細水長流的水到渠，卻不想竟遇到了眼前這人，真真是命中的劫數。

猶記得那日，在某個當地富商名流舉辦的家宴上，香鬢影，家姐本不會與他遇上，那會兒，家姐正和管家孫子張梁笙下著棋，半沒有想去赴宴的意思，父親那時在外出公差，於是他便作為明家的代表赴宴去了，可不曾想剛覺無趣便要離開的他竟在門口上了明晰，原來是他家姐竟喚司機開車而來，尋著他就道：“梁笙連輸好幾盤，我已無興致……”

“阿姐，他是在討你歡喜，你兒時不也屬意他為伴？甚至他赴外地讀名校深造也是你力排眾議保舉他的不是？”斜睨著明晰，明鉉笑容明朗，煞是趣味。

聞言，明晰明若燦的雙眸似蒙了層煙，人看不清，沉一聲道：“我也不知怎麼了，許久不見，我應是歡喜的。”

“父親說你這次回來，脾氣和愈是見長，許是洋人墨水喝多了的緣故，男子或許不覺著，可子影響會頗深，你啊，洋人那兒是讓你這是要與人一爭高下的傲氣脾氣找到了歸地！”

“你啊……”

莞爾不已，明晰倒也不怒，就這麼個至親的弟弟，輕彈了他潔的額頭，剛要說些什麼，只見周遭切切私語聲忽然之間響了不，循著眾人的目去，能過質地極好的玻璃大門後，鐵花圍欄敞開，迎進一部人忍不住側目的名貴轎車，繞過大理石砌出的歐洲式噴泉，終於停下，訓練有素的侍者拉開車門，那個男人沒有伴，獨自而來，一下車連步都沒聽只匆匆而進，一黑服，倒不像是來參加人家宴的，倒像是來參加葬宴的。

暗暗皺了眉頭，明鉉只覺得這人好生奇怪，眼角卻下意識瞥見那人腰間佩的一把匕首，不覺暗自吃驚，不止是他，才反應過來只聽見周遭好似都在討論，應該不止他一人注意到此人那把所謂的中正劍，那可謂是份的象征。

“喲，主人家好大的面子，竟是趙鈞默！”

“我可是聽聞他不假辭，待人毫不留，當日有人想借他那匕首一看究竟，他竟說這匕首倘若出鞘，不是殺人就是自刎，此劍絕不輕賤於人。”

“果然是當下的紅人，年輕人好生狂妄……”

談論之聲不絕於耳，明鉉還在蹙眉下意識好奇思索時，只聽見家姐輕笑一聲，回首見家姐正低頭抿，好不明豔華，分外驚豔。

“這人倒是有趣得。”

收斂笑意後，明鉉只見家姐淡淡的歎息道。

此番初見，不知家姐和那人心中如何思量，明鉉只知道，若不是那天張梁笙百般後退，只為討好，連連輸棋，雖說全部功力都用上也不見得能贏得了他家姐，只是這連番不現半功力，好生讓他家姐頓無奈，如若不是那天談笑慢了幾步，如何能讓他們那天遇上彼此？

再仔細的事，他已然不知道了。

只是他猶記得，那天過後，他聽聞家姐話中的那三個字漸漸多了，半是惱怒，半是傲氣，再一些些著許是他從未見著的小子心氣。

於是就有了那些氣急敗壞暗藏意連綿的話語：

“競之，他昨日黑棋殺得我片甲不留，今日我一定要出了這口氣！”

“昨日騎馬，我快摔下馬背他都不見憐惜，我氣急了，索下馬然後生拉拽把他也拽了下來，我一番打鬧，他終於奈何我不了！你猜他如何了？”

“他竟笑了，競之，我從未見人笑得那麼不會笑……”

他也從未見他家姐如此這般兒家態，從來那般明張揚，甚至略帶戾，當初父親四姨太只說了母親一句不是，聽見了，半聲沒吭，後半夜就人將四姨太深夜醒一通變相懲戒，不讓睡去，直到四姨太一頭霧水再不住的時候才到了跟前，淺淡一句：“白日裡你說了些什麼，與我重複一遍。”

母親曾笑言奈何道：“吾從來護短，如刺，其心匪席，非常人不可卷也。”

非常人不可卷也……也許數年前，母親就已預料到今日的一切了，罷，一切都是命。

茶香依舊撲鼻，氣如，拉人回到現世今日。

如若眼前這個男人真是無無義也便罷了，如若真的鐵心腸如外表般冷峻剛毅毫無也便罷了。

可惜他偏偏有一個冷男人一旦有就會魅如深海的溫。

“你……是否有心瞞住杜子珅一家的死，是為了給杜家留最後一點點的面？”茶意留在齒間竟有些許甘苦集參雜，好難自悟此刻自己的心，明鉉抿了抿，在片刻寂靜無言後，他道，“……畢竟他悄無聲息地漸漸讓人淡忘或尋覓好過讓人在他死後打罵其種種不堪，說他死得應該，死得其所，民間終除一大害？”

無意識地點起煙，星火在趙鈞默骨節分明的指尖明明滅滅，沒有言語，他角輕扯，好似蒼涼了許久，又似自嘲道：“我記得數年前我對人道，我是一個軍人，不是一個整天口若懸河假仁假義的政治家，可如今呢，我已愈加厭惡自己。”

“我多次申請調任，終是待批，再加已有家室，有些事始終是放不下的，競之……你家姐已不能生育，當日生盛兒的時候子損耗不已，這些年吃藥尚不見好轉，我不知曉，可我已清楚，我與你家姐只會有這一個孩子，我要保他歲歲平安……木秀於林風必吹之，你家姐的境也是如此，我與你父親的境亦是如此。”

天已暗，一聲雷鳴之後，傾盆大雨讓人猝手不及。

掩住窗，趙鈞默剛掐滅煙，門外一個節奏規矩的叩門聲，然後是他一戎裝，神嚴肅的副掩門低頭而，他挑了挑眉，不作聲，那副自是懂，也不掩飾地在他耳邊不大不小的聲音道：“許小姐低燒不退，太太那邊況不明。”

沉了一聲，趙鈞默神不變，手卻不由自主地輕敲著桌面，他此次歸來還未回去過，離開的時候他猶記得有些許著涼，不知至今是否好了些，那日臨走前，他要得有些過於不節制了，也不知現在是否子爽利些，是否哪裡還有淤青……

“備車，現在回去。”

打了個響指，他站起，眼神示意了明鉉離開的意思。後副隨。

明鉉心口一窒，只聽聞到趙鈞默最後一句話語消失在茶香四溢的會館包廂中，耳邊風雨聲大作。

“先見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