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雍皇城西北方向二十里外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上，朝西北方向的山坳裡佇立著幾座孤墳。

墳前隻立了一塊碑，碑上卻空的什麼都沒寫。

許多年風吹雨打，那碑漸漸也被風雨侵蝕失去了原本的棱角，底部有淡淡的苔蘚在悄然往上攀爬著。

這些年或許時常有人經過這裡，看到這孤零零幾座墳墓會覺得好奇。誰也想不到，這裡埋葬著的會是當年名震一方的大盛定遠大將軍崔遼和他的家人。

崔遼當年是最早追隨高祖的將領之一, 若論資歷比如今的駱雲還要老得多。若論戰功，雖然不及駱雲卻也是大差不差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義子兼婿餘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年被譽爲駱雲之後大盛新一代的戰場奇才。

彼時，駱雲獨領大軍掃平西南，而負責西北方向的鎮國軍剛剛由年僅二十七歲的餘沉從因傷病無法上戰場的崔遼手中接過。

那時候的謝衍, 還是個尚未及冠的年輕將領，雖然同樣戰功赫赫已經跟在先帝邊執掌親衛軍，但與二十七歲就執掌三十多萬鎮國軍的餘沉依然不可同日而語。

然而，就在餘沉執掌鎮國軍不過半年後，西北戰役最後的關鍵一戰中，餘沉臨陣投敵，險些將三十多萬鎮國軍全部引了白家殘部和蘄族人的包圍之中。

崔遼將軍發現不對之後，強行拖著病帶兵前去救援，陷包圍力戰而死。

雖然有駱雲和謝衍聞訊從兩個方面匆匆帶兵前去援救，但駱雲遠在西南山高路遠，謝衍手中不過五萬親衛軍有心無力。一個多月後才終於衝出包圍原本三十多萬的鎮國軍只剩下不到十八萬人。

其中四五萬跟隨餘沉投敵，近十萬人全部戰死。這一役，讓大盛損失慘重，原本可以一舉殲滅白家盤踞在西北負隅頑抗殘餘勢力的計劃也功敗垂。同時爲四年後先帝去世，蘄族人再次趁機侵大盛埋下了伏筆。

一次戰役失敗可以下次再來，在當時，對鎮國軍甚至整個大盛打擊最大的還是餘沉投敵這件事。

大盛最高將領之一, 只需要再多幾場戰功就幾乎可以與駱雲齊名的鎮國軍主帥投敵。對當時的鎮國軍上下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打擊。

一時間，整個鎮國軍人心渙散，謠言四起。

甚至有逃出來的，原本跟餘沉關係極好的將領無法接自己麾下將士的傷亡而愧疚自刎。當時朝野上下，也一致要求先帝廢黜鎮國軍重新組建新軍。

當時高祖駕崩不過兩年，先帝本就基未穩，大盛再也不起半點風雨。

就在那個時候，纔剛剛年滿二十的謝衍被先帝一紙詔令空降到鎮國軍，一躍爲鎮國大將軍。

當時沒有人在意這件事，在所有人看來鎮國軍都是大廈將傾，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縱然再戰功赫赫爲大將軍只會加速鎮國軍湮滅的腳步。

卻沒想到，謝衍帶著一羣跟他年紀差不多甚至比他還小的將領，只用了兩三年時間就讓鎮國軍漸漸穩定下來了。

等到先帝駕崩那年，謝衍率軍千里奔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三王之。又以極快地速度返回邊關，不過數月便重新將侵的蘄族人推回了邊境之外，鎮國軍才真正重新站了起來。

事後謝衍從軍中找回了崔遼的，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封用寫的絕筆。

崔遼在絕筆中寫道：他識人不清以至於鎮國軍遭此大禍，無面對世人。縱是被五馬分挫骨揚灰也難贖此罪，只求陛下饒恕他妻兒老小一命。

當時朝野上下確實對崔遼口誅筆伐數不勝數，崔遼的夫人在聽說婿投敵丈夫失蹤之後便一病不起不過數日就一命歸西，去的恐怕比崔遼還早幾日。

崔遼還有一子，原本在餘沉邊當校尉。餘沉投敵之後他從此下落不明, 八是被餘沉暗中殺了。

最後便只剩下一, 也就是餘沉的妻子，時年十九歲名喚崔婉玉。

謝衍暗中帶回崔遼的和絕筆信，先帝一夜未眠最後也只是長嘆了一聲，命人將崔遼的帶回上雍和崔夫人一起悄然下葬。

對外宣稱崔家小姐餘崔氏婉玉於姓餘，已經自盡追隨父母而去。

這話半真半假，假的是崔婉玉自盡。

真的是，從此世間再無崔婉玉，只有崔折玉。

餘沉是一個形高大的中年男子，雖然他當年幾乎以一己之力毀了大盛一半的兵馬，這將近十年的時間又一直默默無聞，但其實他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六歲。

他的相貌並不十分出，臉上沒有太多的表，眼神深邃沉默，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若不是那一氣勢讓他看起來不同尋常，只看外表幾乎要讓人以爲他只是個尋常的北方大漢。

此時餘沉穿著一黑，邊帶著七八個人。其中有兩個一眼便能看出是蘄族人，剩下的卻都是中原人的模樣。

他們站在那四座孤墳前，低頭看著墳前空的墓碑沉默不語。

雖然是孤墳，但周圍都很乾淨，明顯是有人打理。

站得離餘沉最近的兩個男子看起來年歲跟他差不多，低頭看向那幾座孤墳的神都有些複雜。

他們都是當年跟著餘沉一起投敵的前鎮國軍將領。也就意味著，躺在這孤墳裡的人，曾經也是他們的上司和同袍。

墳前的氣氛有些凝重，餘沉低頭看著那墓碑良久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站在一邊的兩個蘄族人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畢竟是在上雍，莫名其妙跑到這種荒郊野外來看幾座孤墳，這不是有病麼？

不過餘沉雖然是中原人，但他深得容夫人信任和重視，在蘄族份地位也不一般，兩個蘄族人雖然不耐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餘沉突然單膝跪在了墳前，手去拔墓碑邊上的一叢枯草。

就在他的手快要到那枯草的時候，嗖地一聲一支羽箭從斜側了過來。

“……”若不是他收手快，那羽箭就能將他的手掌釘在了墓碑前。

邊的人立刻警覺，紛紛圍到了餘沉邊。

餘沉站起來，朝著那羽箭過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山坡的另一頭，一個黑子提著弓箭正朝這邊走了過來，跟在後的是一個穿著鎮國軍將領鎧甲戰袍的年輕將軍。

他們朝這邊走來的同時，山坡下方人影攢，蔽約有銀閃。

那是羽箭的箭頭。

“將軍，咱們被包圍了。”跟在餘沉邊的將領低聲道。

餘沉並不著急，他擡頭看向朝這邊走來的那對男。

目落到那子上時，目一時有些恍惚。

那子容貌秀，卻再也不是他記憶中悉的模樣。

曾經嫺雅中略帶著幾分俏皮的子，如今卻是滿臉冰霜。

穿著一襲黑，長髮輕挽，發間沒有任何飾品，只簪了一朵白花。

臉上畫著妝，眉梢微揚，朱脣如，提著弓走在山間小道上，讓人莫名覺得這是一個來索命的豔鬼。

顯然不只是他有這樣的覺，站在他左側的男子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口中低聲道：“大…大小姐……”

“婉玉。”餘沉著崔折玉良久，方纔輕聲道。

崔折玉在距離他們幾丈遠站定，冷聲道：“崔婉玉在那裡。”

餘沉側首看了一眼那四座孤墳，很快便將目轉回了崔折玉上，顯然並不將的話當回事。

崔折玉脣邊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眉宇間多了幾分，“你不信？不信挖開看看便知道了。”

餘沉搖搖頭道：“你就是婉玉。”雖然一點都不像。

崔折玉輕笑了一聲，不再理會。

站在崔折玉後的顧玨沉聲道：“餘沉，你想做什麼？”

餘沉看著顧玨微微蹙眉，“你是？”

站在餘沉邊的人低沉道：“他是鎮國軍西軍主將鎮西將軍顧玨。”

餘沉打量著顧玨，好一會兒才道：“謝衍手下的人，我沒見過你。”自從投敵之後，餘沉和他麾下的兵馬偶爾跟定國軍過幾次手，卻沒有遇到過鎮國軍。

或許白靖容和姬遂也擔心餘沉手下的人遇到鎮國軍會失了分寸或者再次倒戈吧。

因此，餘沉確實沒見過鎮國軍中新一代的將領。

他跟謝衍倒是認識，從前謝衍是高祖的侄子，高祖駕崩後又是先帝最倚重和信任的兄弟。兩人自然免不了要打道，甚至還曾經手切磋過，謝衍甚至曾經還在鎮國軍待過一段時間。

顧玨冷聲道：“叛國之徒，也配提王爺的名字。”

餘沉角微扯了一下，並不爲自己辯駁。

“我只是想來祭拜一下故人，無意惹事。”餘沉道。

顧玨冷笑了一聲，“祭拜故人？你的腦袋當祭品倒也合適。”他手一擡，藏在暗的鎮國軍兵馬從四周涌出，數百隻羽箭將他們團團圍住。

餘沉掃了一眼四下，看起來並不著急。

他不著急卻有人著急，那兩個蘄族人中的一人站了出來，道：“我們是蘄族使者，你們大盛這是什麼意思？想要暗害使臣麼？”

“嗖！”

他話音剛落，崔折玉擡手便是一箭正好中了他的心口。

那蘄族人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劇烈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

低頭定定地著心口的箭和不停涌出的鮮紅，口腔中也不斷有溢出。

餘沉邊的人瞬間都變了臉，顯然沒想到崔折玉說手就手。

“你！”

崔折玉收起弓，冷笑一聲道：“有本事讓白靖容去告狀啊。”

這話帶著幾分挑釁，現在是白靖容有求於大盛，就算這幾個人全都死在這裡，也是死了白死。

餘沉著崔折玉，眉頭微皺。

之前那一箭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現在這一箭卻真的讓他有些驚訝了。

原來…曾經溫善良的子，已經可以面不改的殺人了麼？

餘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向崔折玉道：“婉玉，我不想傷你。拜祭過義父之後我們自會下山，讓這些人撤了吧。”

崔折玉冷笑道：“拜祭？誰要你拜祭？想要拜祭也可以，你…還有你、你，一人留下一條胳膊，就算是祭拜過了。看在你們是蘄族使者的份上，今天你們可以下山。”

餘沉眼神微沉，冷聲道：“婉玉，你別我。”

顧玨神微變，不聲地上前兩步，站在了最方便出手的地方。

餘沉掃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顧玨笑了笑，道：“餘將軍，做人還是低調一點得好。”

顧玨一揮手，沉聲道：“蘄族人擅闖鎮國軍地，殺無赦！”

餘沉邊的人怒道：“這裡什麼時候是鎮國軍地了？”

顧玨笑道：“現在！我鎮國軍劃定此地進行演，擅闖者，死！”

顧玨說出“現在”二字的時候就一手抓起崔折玉往後退去，等到“死”字落下的時候，兩人已經退到了山坡的另一頭，一隊弓箭手將他們和墓前的餘沉等人完全隔開了。

同時，四周羽箭毫不留地向了墓碑前的衆人。

雖然早有準備，但在這一片狹小的地方，依然難以應付這麼多的弓箭手來襲。

所幸這地方確是狹小，容不下更多的弓箭手。

跟在餘沉邊的都不是庸手，饒是如此不過片刻間也有幾人負傷，其中兩人更是倒地不起，顯然是已經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