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陷了許久的沉默。
“姬容?”不知過了多久,謝衍方纔道:“宋先生和他有過接?”
宋文越笑了笑點頭道:“有。”
謝衍微微挑眉,只聽宋文越道:“九年前。”
謝衍並沒有著急,依然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宋文越似在回憶著什麼,好一會兒方纔緩緩道:“王爺也知道,我在蘄族雖然不至如崔家公子一般被關黑獄,但也無法自由行, 能見到的人也是十分有限。蘄族那位九王子,從小就弱多病,白靖容整日裡忙著跟蘄族王后一脈和其他蘄族勳貴鬥法,這樣一個兒子對來說是個拖累。我那段時間傷得極重,白靖容怕我死了,便將我從牢中移出來休養了一個月, 我就是在那一個月裡結識那位九王子的。”
謝衍知道蘄族王庭不比上雍皇城, 說得難聽一些整個蘄族王庭加起來恐怕也沒有上雍的城大。
王族雖然早已經不住帳篷了,王宮面積卻也不大。
偏偏王族還十分喜歡生孩子,只蘄王姬遂除了王后和白靖容所生的四個兒子,膝下另外還有七子五。姬遂自己活著的兄弟也還有六七個,再加上這些人的子孫和其他旁支,居住的環境著實有些仄。
外族爲什麼總是想要侵中原?因爲關外確實不及中原土地饒富庶。關外那些異族公主的生活恐怕都未必能及得上中原二流的名門貴。
因此,宋文越哪怕是個囚犯,要上姬容倒也不算是什麼難事。
“九年前?姬容還是個孩子。”謝衍道。
宋文越點頭道:“不錯。蘄族王庭皇族間的鬥傾軋比中原更甚,白靖容又是外來的人,一心撲在姬湛和姬擎兩個兒子上,對姬容幾乎不聞不問。饒是如此,姬湛和姬擎至也遭遇過不下五次刺殺,姬容卻能平安長到現在。這樣的孩子,王爺見過幾個?”
謝衍默然,他早年也是見過一些宮中嬪妃皇子之間的勾心鬥角。
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謝衍方纔問道:“那一個月…先生跟他說了什麼?”
宋文越笑道:“倒也沒什麼, 只是看那孩子可憐,提點了他幾句保命之道罷了。”
保命之道?謝衍有些玩味的咀嚼著這幾個字,擡眼看向宋文越有些意味深長。
宋文越卻十分坦然,“我當時真的只是看那孩子可憐。”
他也沒有喪心病狂到連個才幾歲的孩子都要利用,更何況他自己陷囹圄,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出去?那個時候若是培養棋子,不確定太高了。被白靖容發現,反倒是滅頂之災。
只是出來之後他發現,那位九王子的長似乎也頗爲可喜。
謝衍點點頭道:“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會好好斟酌的。只是…姬容虛弱不是假的,恐怕不能長久。”
宋文越站起來告退,只淡淡地留下了一句,“王爺難道當真指他一統蘄族,長治久安麼?”
目送宋文越離開,謝衍沉了片刻方纔輕笑了一聲。
不錯,沒人想要蘄族長治久安。
他只需要有人暫時穩住蘄族,不要讓他們發瘋找大盛麻煩,也不要跟西邊的胤人媾和罷了。
等他騰出手來,這些年的債,終歸還是要討回來的。
謝衍見宋文越的時候,駱君搖也沒有閒著。
聽管事說喻明秋從外面回來有些失魂落魄,進了房間便將自己關了起來也不見人。管事生怕出了什麼事, 連忙來稟告王爺王妃。
謝衍和宋文越顯然有重要的事要商議,駱君搖便跟著管事過去一探究竟了。
聽謝衍說過喻明秋的一些事蹟, 駱君搖對這位曾經驍勇無雙的將軍還是十分欽佩的。
他的遭遇更是讓人到惋惜憾。
被困蘄族這些年,他與親人分離,心遭重創不說,更是浪費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段年華。他當年也曾經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否則也不會只比謝衍大幾歲就執掌暗衛。若沒有虛耗這些年時,他如今定然也已經功名就,位高權重了。
駱君搖來到喻明秋暫住的院子,果然房門閉,王府派來照顧他的人只能無措地守在門外。
“怎麼回事?”駱君搖問道。
侍從低聲道:“王爺吩咐說,喻將軍想去哪兒我們都不必過問。今早喻將軍出門的時候沒有帶人……”
駱君搖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走上前去輕輕敲了敲門,“喻將軍,方便打擾麼?”
裡面一片安靜,就在駱君搖以爲裡面的人不打算應聲了才聽到一陣腳步聲傳來。
片刻後閉的房門被人從裡面拉開,喻明秋站在大門口低頭看著,“王妃?”
駱君搖點頭道:“打擾將軍了。”
喻明秋沉默了一下,道:“沒有,王妃請進。”
喻明秋側將駱君搖讓進了門,駱君搖進門之後就發現整個房間所有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又沒有點燈,雖然是大白天房間裡卻也難免顯得線晦暗。
喻明秋似乎還嫌不夠,在駱君搖進門之後就退到了房間裡線最暗淡的角落。
駱君搖目劃過他臉上的傷痕,心中有了幾分瞭然。
“王妃請坐。”
駱君搖說了聲謝,在桌邊坐了下來,問道:“將軍今天可是回家去了?”
喻明秋脣角有些艱難地勾了一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駱君搖道:“將軍歷劫歸來,還是應當儘快回家看看。拖得久了,未免讓人寒心。”
喻明秋的家世駱君搖也有些瞭解,境園有一本賬冊與楚王府的賬目毫無關係,全部從謝衍的私庫走賬,賬冊由境園的管事一手整理。
其中每年有相當大的一筆錢都是給謝衍麾下一些或已經死亡失蹤或在執行任務卻不能言明份的人的家眷的。
其中就有喻明秋的家眷。
喻明秋是個孤兒,並沒有父母親人。
但他有一個妻子,羅氏。
羅氏是書香門第之後,嫁給喻明秋的時候家中早已經敗落父母雙亡,兩人份家世倒是差不多。
只是羅氏畢竟是個弱子,而喻明秋又擔任皇室暗衛爲敏。因此並不知道丈夫真正的份,只以爲喻明秋是個普通的小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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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明秋在關外失蹤之後,先帝一邊派人出關打探尋找,一邊讓人暗中照拂羅氏。後來先帝駕崩,這些事自然就落到了謝衍上,謝衍派人以卹陣亡將士之名,每月送一些錢糧過去。
喻明秋曾經說過,他若是回不來希妻子能另外再找人嫁了。
謝衍也就吩咐下面,羅氏如果有意再嫁就替喻明秋送一份嫁妝給。只是這些年羅氏孤一人,卻也一直沒有用上這份嫁妝。
駱君搖聽管事說過,攝政王府曾經暗中以不被發現察覺份的方式爲羅氏牽過線,但都被拒絕了。
如此,羅氏恐怕確實對丈夫頗深,或者並不相信他已經戰死了。
如今喻明秋出去了一趟,卻似乎並沒有與妻子團圓,顯然是心中還有些掛礙。
喻明秋擡頭著駱君搖,半晌才問道:“王妃,如果…王爺近十年渺無音訊,回來之後還了個廢人,你…希再見到他麼?”
“……”這是什麼修羅場問題?
喻明秋問道:“不好答麼?”
駱君搖認真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好答,我只是覺得…我若是說我一直念著他,無論多久都無怨無悔地盼著他回來繼續和我毫無芥的過日子,你定然不信。”
喻明秋劍眉微挑,並不言語。
駱君搖笑道:“其實,我也不信。”
“……”
駱君搖道:“這個,問題分析吧?如果當真是深得無論如何都非他不可,哪怕等一輩子也無怨無尤,那自然他變什麼樣子什麼時候回來我都會高興的。如果…隨著時間漸漸淡了,但曾經總是有過的,我依然希他能好好回來。剩下的事,等過後再談唄?”
喻明秋似乎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問道:“王妃是哪種?”
駱君搖想了想道:“我大概會盡力讓這種事不要發生,如果不可避免還是發生了,我會努力將他找回來。實在找不到,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唄。至於你想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也許會等一輩子,也許時間久了就過去了。”
喻明秋沉默了良久,方纔緩緩道:“王妃這樣說,不怕王爺難過麼?”
駱君搖眨了眨眼睛,笑道:“他如果知道我不大靠得住,就要努力不讓這樣的況發生啊。我盡力做我能做的,只是每個人對盡力的標準都不一樣,喻將軍那我來套別人,或許會讓人傷心的。現在的況難道不是,夫人還在等著你麼?你應該回去面對,無論是請原諒從此廝守一生還是各自安好,而不是坐在這裡迴避問題。”
喻明秋深吸了一口氣,啞聲道:“王妃說得對,是我著相了。”
駱君搖笑道:“我聽王爺說,喻將軍當年驍勇無雙令無數宵小膽寒,應當不至於近鄉怯吧?今天…去而復回,該不會是怕夫人嫌棄你臉上的傷痕?”
線晦暗出,喻明秋脣角出了一下沒有說話。
駱君搖笑道:“這個問題我倒是可以回答你,雖然我喜歡男子,倒也不至於爲了幾道疤痕就想和離。況且,喻將軍如今這般,倒是更多了幾分英雄氣概。”
這話倒也不算是假話,喻明秋臉上的疤痕確實有幾分猙獰,但畢竟時間久了並不像新傷那般嚇人。
駱君搖見過的在戰場上傷的人多了,其中也不乏面部損傷的,喻明秋這樣的當真算不得什麼。
“如果喻將軍預定需要安的話,那麼我只能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更是將軍的勳章?”
喻明秋沉默了片刻,突然低笑了一聲道:“多謝王妃,王爺能娶到你這樣的妻子,以後想必會很幸福。”
“不必客氣,有空帶夫人來王府玩兒。”總覺得這人最後一句話怪怪的。
從喻明秋的小院出來,駱君搖回了境園纔剛進門就看到謝衍正依靠在牀邊翻看著一本書。
駱君搖有些疑地看看後,怎麼沒人告訴謝衍回來了?
謝衍擡起頭來放下書,定定地看著,臉上的神讓駱君搖莫名覺得有幾分危險。
“見過宋先生了?”駱君搖機敏地停住了腳步。
謝衍笑了笑,擡手朝招了招手,“搖搖,過來。”
“哦。”駱君搖遲疑了一下,沒發現什麼不對還是漫步走了過去,“宋先生跟你說什麼了?我方纔去看了喻將軍,那好像……”
不對!
駱君搖飛快地想要回即將放到謝衍掌心的手,可惜顯然還是謝衍更快一步,一隻手穩穩握住了纖細的手腕。
駱君搖翻手想要掙扎,可惜明顯還不是謝衍的對手,轉眼間兩人過了七八招手腕卻依然被謝衍牢牢握住。
謝衍稍稍用力一帶,駱君搖便旋撲倒在了他懷中。
“……”
駱君搖纔剛擡起頭來,便覺到他溫熱的吐息靠近了自己耳邊。
“時間久了,就過去了。嗯?”謝衍輕聲道。
駱君搖瞬間打了個激靈,心中暗恨:喻明秋,本王妃好心開導你,你竟然害我!
謝衍力絕高,在房間裡察覺不了,但是喻明秋難道也察覺不了麼?
謝衍說了,他的武功並沒有被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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