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穿黑花錦瓖寬邊的雲紋曲裾深，系紅大帶，腰小而下擺寬大，是前朝傳下來的，非常傳統而保守的裝束。

陸是吳姓大族，族中出了不大行商，也有在朝為的。堂叔能從起家奉朝請，坐到揚州刺史之職，多虧陸氏一直在背後出錢出力。所以陸氏彪悍善妒，堂叔也不敢造次，每有新歡，只敢在府外安置。

府中三個庶子，都被得抬不起頭。

“阿瑤來了。”陸氏淡淡地說。

“見過幾位嬸嬸，大兄。”王樂瑤施禮。

那幾位夫人回禮，心照不宣地互相遞了眼風。

瑯琊王氏為甲族之鼎，家族系龐大，部也是明爭暗斗，不過宗主房勢大，其它各房臣服，唯一能與之爭鋒的，也就是王贊那房了。王樂瑤的父親王執如今是白，許婚的謝家也早就大廈傾頹，說起來還比不上堂叔這個手握北府兵的揚州刺史，是以也沒什麼人拿當回事。

王竣目不斜視地站著，只點了點頭。但眼角的余，還是瞥到那抹楚楚人的姿。他必須承認，堂妹雅潔嫻靜，氣質無人能及。貌這種東西，是一把最鋒利的武，蓋世英雄也逃不過去。

倒是王端走過來，行禮道︰“四姐去永安寺苦了吧？昨日的事，多謝你了。”後半句，他說的很小聲。

昨日，他跟兄長回來後，被堂伯好一頓訓斥。因為宗主房沒有男丁，母親說，瑯琊王氏的未來都在他們這房，要他們盡量順著堂伯的意思，好好表現。可他並不是很在乎那些虛名，王氏男兒只要不辱祖先之名，堂堂正正地立世就好。

所以他的心思反而是這群人里面，最單純無害的。

王樂瑤點頭微笑，陸氏就把他抓回去了。

此時，一群侍簇擁著一名過來。

穿著天水碧的廣繡上衫，長如花瓣重疊，而且由深淺，一條珍珠瓖邊的腰帶，束著盈盈縴腰，飄落于前。雲錦的帔帛自純金打造的臂釧垂下，行走間如清風拂雲。只有中人之姿，因著這裝扮，是把相貌抬高了幾分，有種縹緲若仙的覺。

而且邊的侍全是姿平平之輩，襯得鶴立群。

陸氏立刻熱地迎過去，“阿瑾真是出落得越發好看了。”擺尾討好的模樣，像是只看門犬。

其它夫人自然也不甘落後，恭維的話此起彼伏，與剛才對王樂瑤的冷淡形鮮明的對比。

“狗眼看人低。”竹君小聲嘀咕。

世人于犬不大友好，很多貶義的俗語都跟它掛鉤，比如此句。王樂瑤私以為放在這里，倒十分切，沖竹君豎了豎大拇指。

王姝瑾看到這麼多人圍過來，秀眉一蹙，沒有好臉。邊的侍把人群分開，護著往前走。倒是回頭看了眼王樂瑤，神不悅。

們堂姊妹二人年紀相仿，又同出于宗主房，總被拿來比較。王姝瑾沾了父母的，張揚跋扈，都要著王樂瑤一頭。王樂瑤也懂得避其鋒芒，從不與相爭。

這回去永安寺，本就是王姝瑾在抓鬮時了手腳，看不慣王樂瑤那副自命清高的模樣，想著送去山里吃番苦頭再回來。怎知那個高僧如此厲害，才一日，母親就醒了。

“竹韻，我問你，永安寺那邊沒有靜嗎？你確定事都辦妥了？”

竹韻上前，低聲道︰“確實按照娘子的吩咐辦了，當晚也故意命守備松懈。這不是趕著去見長公主，還沒來得及詢問。”

王姝瑾徑自了公主府，丟下一群長輩面面相覷。是長公主的，出自然是無需通報的。

陸氏悻悻的，暗暗翻了個白眼。是看在宗主的面子上，才說幾句好聽的。一個亡國公主的兒，到底有什麼好神氣的？

王樂瑤卻早就習以為常了。

王姝瑾是天之驕，自小被當作大齊未來的皇後來培養。廢帝是的舅父，三五不時便會賜下奇珍異寶，的裳飾品，幾乎只會穿用一次。廢太子是的表兄，也暗定為未來的夫君，常邀進宮玩。華林園，樂游苑這些風景秀的皇家園林，尋常人只能遠一眼，暗自興嘆，卻能出自由。

可以說，之前的十幾年，王姝瑾過的要多風有多風。

這回姜氏摔傷，王姝瑾不侍奉在跟前，連永安寺也不肯去，不得不說是姜氏的教導之功。而且今日所穿的子，昨日還掛在金市的錦閣里，名喚“凌波仙子”。

錦閣是都城里赫赫有名的制鋪子，貴夫人都喜歡去那里定制裳。錦閣因人裁，選料名貴，絕不重復。有時也會把制好的裳放在鋪中顯眼的地方展示，唯有價高者能得。

昨日王樂瑤經過時看了一眼，便記住了。

王姝瑾有時間花在打扮上，卻不肯花在重傷的母親的上，真是自私又涼薄。

若說這麼多年，王樂瑤唯一羨慕的地方，就是父母健在，並伴側。

侍從門出來，對陸氏和王樂瑤等人施禮︰“長公主有請。”

公主府和王宅的古樸厚重並不相似，修得極盡奢華。姜鸞住在湖心小築，三面環水，只一道曲橋連著岸邊。水中原本養了幾只白鷺，可子隨了主人，高傲得，輕易不肯面。

屋舍是仿宮中的建制，高臺飛檐，憑欄曲榭，窗上垂下金蓮花鉤鉤住竹簾。

進門便是一座的仕屏風，地上鋪著西域來的羊地氈，梁上懸掛紫金綃制的簾幔。左進是座小佛堂，姜鸞沒有吃齋念佛的習慣，但當世佛道大盛，佛堂是必不可缺，斥重金打造，也只是為了觀而已。右進便是寢間，家都用上好的沉香木，瓖嵌寶石，雕刻著蝙蝠蟲草紋，寓意福壽。

姜鸞出皇族，嫁的又是江左第一高門，上的病自然不。比如嫌蠟油的味道不好聞，所以只用夜明珠照明，室燈臺找不到半點蠟燭。喜歡金玉，喜歡收集名貴的香和茶，不惜為此豪擲萬金，是各香爐，茶，便堆滿了庫房。

反正的嫁妝，封邑，園子，地契加起來，揮霍一輩子還綽綽有余。

姜鸞閉目斜躺在湘妃榻上，保養得宜的面龐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雍容華貴的金鎖緣繡百鳥大袖裳穿在上，紅冶艷，如牡丹艷群芳。就算天下易主，也很難從這位自小集萬千寵于一的前朝公主上，看出半分落魄之。

王姝瑾坐在邊，推了推的手臂︰“兒來看母親，母親一點都不高興嗎？”

姜鸞沒有說話，臉上的表平靜無波。

“母親這是責怪兒嗎？”王姝瑾做出泫然泣的樣子，“兒這段時日遍訪名醫，想給您治傷，您看胳膊都瘦了。”

姜鸞的母孔嬤嬤連忙幫腔︰“是啊，二娘子看著可是輕減多了。”

姜鸞的角一，正要說話，下人說四娘子和各位夫人都進來了。

王姝瑾不高興地坐到一旁，眾人在外面除履整裝，然後一道進來行禮。

陸氏環顧四周，地上那個玉質蓮花底座，蓋上立著赤金凰的香爐可真妙，凰里冒出裊裊的香煙，舒卷縹緲。別看前朝已亡，這姜氏哪有半分亡國公主的樣子？照樣活得花團錦簇。可見只要宗主在一日，這繁華就不會斷了去。

“都坐下吧。”姜鸞扶著孔嬤嬤穩穩地端坐起來。

王竣行禮，命下人把備好的禮品獻上，“佷兒知道您這兒什麼都不缺，不過家里存了些百年的人參和長白山的野生鹿茸，拿來給長公主補子用。還您不要嫌棄。”

孔嬤嬤沒，這等玩意兒，長公主可不會放在眼里。

姜鸞竟然道謝︰“大郎有心了。孔嬤嬤，收下吧。”

這話說完，屋里死一般的寂靜。長公主向來眼高于頂，除了自己的兒，別人從不放在眼里，平時連說個字都吝嗇。此番居然和悅地同王竣說話，眾人自然驚到了。

長公主這腦子，怕不是摔壞了？

陸氏從前就百般結姜鸞，想利用的影響，給自己的兒子謀個好的起家。姜鸞如何傲慢輕怠，陸氏也只能著。

大齊亡國後，陸氏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心想著這下姜氏可威風不起來了吧？所以帶著看落水狗的心態來的，沒想到姜氏活得照樣貴，待人接也尋不到錯。

“阿瑤，你坐到我近旁來。”姜鸞忽然開口。

眾人的目又齊刷刷地看向角落里的王樂瑤。王樂瑤本以為乖乖地坐一會兒，再尋個由頭，告辭離去即可，怎麼還了？

坐得靠前的夫人們紛紛挪子，給騰出空位，看時的目也分明不同了。

只能起，走過去恭敬地坐下。

士族子的坐立行走，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坐下後，裾和袖擺須放得整整齊齊，不能有折角的地方。儀容，現的是修養。

姜鸞難得出一笑容︰“我都聽說了。你到永安寺替我祈福，定是吃了不苦頭。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但凡我有的，無所不應。”

“母親。”王姝瑾小聲抗議。長這麼大，母親都沒有許過這樣的話。

姜鸞掃一眼，便不敢多言了。

王樂瑤行禮道︰“長公主言重了，我只是盡本分，不敢請賞。”

不想去永安寺的，抓鬮抓中了，無奈才跑一趟，怎敢居功。

屋中有人便說，永安寺的風水本來就好，空道僧在那里落發出家，這麼多年，不知救了多苦難的世人，必定是福澤深厚的。

其它人紛紛附和。有說多虧那位高僧出主意的，有說是長公主平日多行善事的。

總而言之，這功勞不該是二房四娘子的。

姜鸞卻沒聽那些人議論，只端視著王樂瑤，這孩子不用錦華服加，便有種鉛華弗的。過去總怕這孩子太出眾，著阿瑾不說，還會被那些立于權勢之巔的男子看見。漫漫歷史長卷中，不為所的英雄有很多，但因為偏一個子而葬送江山的也不在數。

姜鸞深信，王樂瑤有這樣的本事。

否則阿融那個糊涂東西，怎會忤逆皇兄，私自改了太子妃的人選？

可大齊亡了，那些曾經的明爭暗斗，親人反目都顯得非常可笑。沒來得及為兒爭到太子妃之位，也沒能為王家送出去一個皇後。

孔嬤嬤看見姜鸞出神不說話，問道︰“公主累了吧？不如今日就話到這兒。”

陸氏和王樂瑤等人便起告辭，姜鸞也沒多留們︰“我子不便，且讓侍送各位出去。”

尋常人說這話，是出于禮節，旁人聽了也覺得理所當然。可這話從驕傲的長公主里說出來，無異于一道驚雷，劈懵眾人。陸氏等人上不說，等出了公主府之後，按耐不住地湊一起，七八舌地議論起來。

王樂瑤雖然也覺得長公主怪怪的，但並不想跟這幫人同流合污，先告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