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一件還算是合的白襯，搭配著洗水布牛仔和一雙深灰運鞋，在那棵還不夠枝繁葉茂無法贈予他更多涼的碎葉樹下，在深圳八月焦躁的溫熱裏麵，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水。

臉上出焦灼的神，他似乎在等待著誰，目不斷地在國際大廈的門口遊走著搜羅著，於是我和他的目，在措不及防中撞在一起。

像是被什麽蟄住了般，他急急把視線收斂了一些，任由尷尬覆蓋了所有焦灼的表。

循著我的目，陳圖自然也是看到了楊榮孟。

但是我能確定的是，他不知道我跟楊榮孟之間，算是徹底鬧掰了。

因為在一年多前，楊榮孟向我坦白的那一天，也是我跟陳圖冷戰開始的那一天。

一想到那一天我的心裏麵就發悚，涼意纏繞，恍惚走神到難以自持。

就在這時，陳圖加重力道握了握我的手：“伍一，站在不遠那個，是你楊師兄吧？”

陳圖以前能追我的那一陣，見到楊榮孟一口一個哥，現在跟我結婚了該幹的都幹了，楊榮孟又變了楊師兄了。

我不是那種不懂得恩圖報的狼心狗肺，但我也不是那種被人欺騙得死死的卻不敢表達自己的憤怒，能夠無條件原諒和包容別人帶給我傷害的生母白蓮花，時過境遷，我雖然對楊榮孟談不上還有多怪責，我也已經釋然，可是釋然不代表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和他終究回不到以前那種肝膽相照的誼付。

既然如此，還不如相忘於江湖，也不必再虛偽客套浪費彼此時間。

我想如果這個時候跟陳圖嗶嗶我和楊榮孟怎麽鬧掰這事，我估計隻能去喝下午茶了。心累到不行，為了讓我的聲音持平，我的嗓子都沒徹底放開：“你認錯人了吧。”

若有所思幾秒，陳圖恍然大悟般：“瞧我這眼神。”

陳圖的話音剛落，剛才躲開我目的楊榮孟，他似乎有所遲疑，卻依然邁開步子，三步作兩步走到了我們的麵前來。

沁滿細汗的臉上堆滿小心翼翼，楊榮孟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陳圖，他說：“伍一，陳圖，很巧到了。”

我用眼角的餘掃了一眼，再一次看到他眼眉骨逶迤著的那一條傷疤，張牙舞爪盤踞在他的臉上，在線充足的況下看起來目驚心。

他當日跳下那條湍急的河救我的景忽然浮現曆曆在目，再到他為了我和王大義對峙的局麵，我的心裏麵忽然生出無限酸。

我的心像是被刺狠狠紮了一下，用了一年多時間都無法走出的壑，在這一刻風淡雲輕。沒錯，楊榮孟雖然騙我害我度過煎熬的五年，可是若然不是他，我早已經隨著那河水飄零而去，我連命都沒有了，我還能有本事站在這裏嗶嗶，計較他給我煎熬的那五年？

在一瞬間釋然，我艱難出一個笑容：“楊師兄，很巧。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

似乎沒有猜到我能回應他，楊榮孟的眼梢出訝異和驚喜混雜的神，他很快了手：“是的，深圳太小。”

然後，我沒詞了。

果然一段關係要變得破裂，非常容易。而要在破裂之前重新修補起來，真的顯得很難。因為人心，總是複雜的，而每個人的骨子裏麵都植著那一點點拚命昂上的東西。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好在陳圖適時開口，破解了我和楊榮孟之間的困局：“哥，你沒吃午飯吧？不然一起吃個午飯，坐下來好好聊聊？”

我忍不住在心裏麵默默吐槽，剛剛是楊師兄，現在又是哥了！

而楊榮孟，忙不迭擺手：“不了不了，我在這裏等人。”

我倒是狐疑了，順口就問：“等人？等誰啊？”

我的話音剛落，楊榮孟忽然把視線放遠一些，他急急一句：“伍一，我要等的人出來了，我有點事先理，回頭再說。”

說完，他疾步越過我和陳圖，徑直朝我們的後背走去了。

我和陳圖似乎是心有靈犀同時下意識回頭去看。

然後我們兩個麵麵相覷。

楊榮孟他要等的人，是吳一迪？

我正在心裏麵打問號，就聽到楊榮孟說：“吳總…”

他才說出兩字，吳一迪已經將他打斷：“楊先生，我想我的助理邱小姐，已經把我的意思傳達得很清晰，你來這裏堵我也沒用，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做錯事的人理應承擔責任和後果，你手下的員工梁換柱更換友漫的材料，導致友漫的損失，友漫不會跟你達私下和解，會通過正規的途徑進行維，你請回吧。”

我的大腦空白幾秒，隨即猜測，應該是楊榮孟現在從事著裝修行業，他接了友漫的訂單，但是由於手下員工人品欠佳，把友漫的好材料換掉中飽私囊，現在友漫要維權，楊榮孟過來找吳一迪求。

心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

在我看來，楊榮孟哪怕從最厲害的學材料專業轉向建築工程後，他哪怕從此丟掉那些儀，從此在工地與灰塵常伴，但他的骨子裏，依然帶著一傲氣，他不是那種會輕易低聲下氣去求人的人。

在這一刻麵對著他的尷尬，我又不能立刻上前一步去做點什麽說點什麽，我如果參與進去，隻會讓他更加尷尬和為難。

但我們就此走掉，似乎也有不妥。

我正在走神間，陳圖忽然鬆開了我的手，他在我的手背上麵輕拍了一下之後，他疾步上前，很快站在楊榮孟的側，他很快說：“吳總，這都到飯點了，不如先去吃飯。”

又轉向楊榮孟：“哥，伍一在等著你呢，一起去吃飯。”

循著陳圖這話，吳一迪的臉上有所緩和：“那我就不客氣了。楊先生，一起吃個飯吧。”

楊榮孟的臉卻一片寂寥，他毫無緒地擺了擺手：“不了。多有打擾。”

很快旋過來，麵對著我，不知道有多牽強，楊榮孟的角掛著一抹笑意：“伍一，我還有點事得去理一下，改天我們再約，我請你和陳圖吃飯。”

我張了張想要說點什麽，楊榮孟已經箭步走遠，好巧不巧的有輛空車開過來，他很快鑽進的士裏，三兩下消失在我們的眼前。

我還在晃神，陳圖走過來，重新握著我的手，說：“先去吃飯吧伍一。”

咬著陳圖的話尾音，吳一迪的聲音再度響起：“一起吃飯的話，我會不會為電燈泡？”

臉微微一凜，陳圖很快：“請個飯，我還是請得起的。”

接下來這頓飯，對我來說簡直煎熬，一方麵我的心裏麵還在為楊榮孟向吳一迪開口求這事鬧心，另外一方麵，我還得強撐住看陳圖賣力的表演。

果然出來混的，始終都是要還的，剛剛在他的辦公室，他陪著我在林思的麵前秀恩，一轉眼又到我配合他在吳一迪的麵前撒狗糧。

各懷鬼胎，我總算活生生地熬過了這頓飯。

從西餐廳裏麵出來，吳一迪說是要去附近超市給葵花買貓糧，而我和陳圖則返回辦公室休息。

可是事實上，我不可能有心休息。

門一關上，我就按捺不住：“陳圖，我師兄楊榮孟…”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陳圖聳了聳肩：“我打去法務部問問況。”

將我整個人送到沙發上坐下，陳圖大步流星走到辦公桌前，他拿起話筒撥了幾個數字，他隻說了一句：“涉及楊榮孟的案件，詳跟我說一下。”

接下來，陳圖一直沒有說話，他握著話筒靜靜聽了將近五分鍾，才緩緩說：“好，繼續忙。”

回到沙發上，他隨手拿過茶幾上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我，波瀾不驚：“問了。原來楊師兄弄了個裝修工作室，他一個歪打正著在威客網標下友漫的一些外發單子做，他的設計風格被友漫創意部看中，一來二去他跟友漫有線下易。在一個月前，他幫友漫做一個外包燈飾廣告牌時，他工作室的員工手腳不幹淨，以次充好，把劣質材料用上，導致那個燈飾廣告牌在廣告投放時段歇菜，影響了廣告效果。友漫不但發函向楊師兄的工作室追償，還給楊師兄手下那個員工發了律師信，控告他侵占，擾經濟秩序。楊師兄過來找吳一迪，就是為他手下那個員工求。”

眉宇擰結，我：“友漫不是做旅遊業的嗎，什麽時候開始做燈飾廣告牌了？”

我的頭，陳圖輕笑：“伍總，你這話可千萬不要在別人麵前說。要不然友漫的員工，心會很忐忑的。畢竟即將居高位的決策人，竟然不知道友漫分支出來的產品線。”

我咬了咬：“你丫別開玩笑啊，我煩死了都。”

繼續我的頭，就跟一直哈狗似的，陳圖還是笑：“煩什麽，又沒多大事。”

我白了他一眼：“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咧開，讓笑的弧度變得更大，陳圖淡淡然：“你想幫你楊師兄，對吧？”

今天連連被他中了幾次心思，我略顯憂傷，卻也覺得跟他這樣輕鬆地流，我能省很多力氣：“我跟楊榮孟認識了這麽多年，他其實在很大程度上，三觀算正，平時做人事也嚴謹，他倒不是有多傲，而是他輕易不去求人，他既然能向吳一迪開這個口，肯定有他的原因。但是吧，我們要貿貿然手吧，好像又顯得不大好。”

還是一派的淡淡語氣：“有什麽好，或者不好的，這事就給我。我保證完任務。”

我張了張還想說點什麽來著，陳圖又是輕拍我的頭：“下午還得上班，你休息一下？”

我想就算我不用休息，估計陳圖也得休息，於是我欠了欠：“好。”

可是我還沒站起來，門外就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踹門聲。

沒錯，不是敲門聲，而是踹門聲！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弄得驚了一下，我瞪大眼睛看著陳圖，我明明知道他跟我一樣被阻隔在一道門裏，看不到來人是誰，我還是口而出：“誰啊，這麽暴力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