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簪星對他道：“你過來坐點。”

　顧白嬰盯著山外的雨：“有照明符。”

　“照明符只是有而已，這個不一樣。”簪星拉著樹枝：“太冷了，有火暖和一點。”

　顧白嬰沒有彈。

　想了想，沒話找話道：“師叔，我有點了，掌門師尊留給你的糕點還有嗎？”

　他沒有回答，彌彌小心地圍著火堆繞了一圈，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臥下來，烤著它那只茸茸的尾。

　山里只有這唯一的暖意，人影落在石壁上，微微搖曳，外是冷沉的雨天。

　聽到顧白嬰的聲音響起，平靜的、辨不出喜怒。

　他道：“小時候，掌門告訴我，逍遙殿院中的比翼花樹是我娘親手移種。”

　“用了很多靈藥澆灌，比翼花樹長得很快，不到半年，就已經枝繁葉茂。”

　“但比翼花樹一直沒有開花。”

　“聽說我娘以幻幻得滿樹花開，逍遙殿中因此熱鬧。待我長大后，一直以為，如果比翼花樹開花，就會回來。”

　年淡淡道：“所以我學了幻。”

　簪星心頭一，在離耳國的客棧院子里，顧白嬰曾將幻貶得一文不值，那時簪星曾問他：“照師叔這麼說，咱們修仙之人，修習幻既沒有意義，又沒有優勢，那為何師叔還要學呢？總不能就是為了想在冬天里看會開花的樹吧？”

　原來，他還真是為了一棵會開花的樹。

　“掌門告訴我，我娘生在宗門，往昔最吃掌門做的梨花糕，所以我也學了。我想，等回來，親手做給。”

　“我等了很多年，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散在風里，像是要凝固在夜中。年靠著石壁，著遠沉沉的山，山中的火將他的瞳孔映得像是星辰，寂靜又麗。那條艷的發帶不如往昔飛揚，和地落在肩上，如暗的花。

　他道：“我曾想過很多次，我的生父是什麼模樣，也曾猜測過，我娘見到我會是什麼神。”

　然后呢？

　命運對他來說，似乎有些殘酷。沒有什麼驚天地的恩怨仇，卻偏偏都是差錯。

　“青華仙子是個了不起的人。”簪星輕聲道：“顧師祖同樣心懷大義，若沒有他們，就沒有修仙界的如今，也沒有今日的百姓安平。你該慶幸，他們不是壞人。”

　“我知道。”

　他垂下眼簾，似乎數十年的偽裝在這一刻、在這冷寂的雨夜里被人找到了一隙，然后倏然裂開，不堪一擊。

　簪星過去，見年的眼睫間，似有碎星般的晶瑩，珍珠的云緞錦袍上，朱的雁展翅飛，華璀璨，而他看起來，是如此的孤獨，仿佛這天地間，獨獨留了他一人枯坐。

　“......師叔，”低聲問：“你哭了嗎？”

　顧白嬰沒有回答。

　彌彌懶懶地翻了個，暖橘的火持續地燃燒，不辭辛苦地驅逐雨夜的寒氣。

　簪星往他前挪了一點，輕聲道：“師叔，這天下間，有運氣很好的人，也有運氣不那麼好的人。青華仙子和顧師祖，運氣是差了一點，但能重逢，總歸是讓人高興的一件事。”撿了樹枝，樹枝上頭還殘留著一點火，微薄的將雨夜照亮了一小塊，道：“你看，同樣的雨夜，青華仙子和顧師祖也曾一起度過。你我說過的話，說不定他們也曾談起。”

　“人和人相，除了相遇就是分離。分離時多，相遇時，活著總是如此。”簪星著遠，山將世界分了兩塊，山里暖意融融，山外冷如冬夜。

　“如果你沒有跟著我們一起到離耳國境，如果門冬沒有去摘那只金花，如果談天信不沖出來攪局，如果我沒有被金花虎抓到，如果我們沒有一起掉進石室，如果我沒有學會《青娥拈花》，如果你沒有為救我傷流......我們就不會進室，不會看到那幅畫，不會有你和青華仙子的重逢。”簪星道：“你看，這麼多‘如果’，一個都不行，可我們還是見到了你娘，可見冥冥中，注定你們會再次相見。這樣看來，運氣也不算差到底。”

　笑瞇瞇的，將手中的樹枝往顧白嬰旁靠近，一點微妙的暖意傳遞了過來。簪星道：“逍遙殿的比翼花，是我見過最好看的花，學會這個幻，并不是件吃虧的事。”

　“幻是假的。”顧白嬰終于開口。

　“但你在那一刻它開花的心是真的。”簪星道：“不是嗎？”

　他沒有說話。

　“梨花糕也很好吃，顧白嬰，相信我，如果青華仙子嘗到了，也一定會喜歡的。”了側人的胳膊。

　山里一片寂靜。

　過了很久很久，年蹙起眉頭，像是從方才那低落的緒中逐漸離出來，他轉頭，目又如昔日一般明亮了，問：“誰讓你我名字的？”

　簪星一愣。

　“楊簪星，我是你師叔，是你長輩，你是晚輩，以后不準這麼我，”他看一眼簪星手中燃著的樹枝，往旁邊一退，警告道：“也別挨我這麼近。”

　嚯，這是又活過來了？

　簪星瞅著他，見他冷著眉眼，頗不滿地從乾坤袋中拿出傳音符，大抵是在為明日一早尋人作準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從前朋友們就常說，似乎很招小貓小狗的喜，樓下的野貓總是圍在腳邊打轉。而方才顧白嬰垂眸枯坐的模樣，就像一只淋了雨又不愿意進屋的小狗，實在招人可憐。

　于是只能耐心地搜羅些話語來安這年，也不知那些話有沒有讓他稍微釋懷一點。不過，能在宗門里活那幅肆意樣子的人，縱然是偽裝，也不會是一個脆弱的人。他會很快走出來，這一點簪星毫不懷疑。

　回到了火堆前，將那樹枝丟進了燃燒的火里，隨口道：“知道了，放心吧師叔，你哭了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一定替你保守，如果你能給我更多梨花糕的話。”

　顧白嬰臉微變：“你威脅我？”復又反應過來：“誰哭了？楊簪星，你不要信口雌黃！”

　簪星聳了聳肩：“嘖嘖嘖，枉費我還這麼真心實意地安你，原來宗門的長輩也不說真話，罷了，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也沒有人看到。”

　“楊簪星！”

　山里吵吵鬧鬧的，彌彌抬起眼皮子瞧了吵鬧的二人一眼，了個懶腰，復又睡去了。火堆靜靜燃燒著，在冷雨夜的風里，像是下一刻就會燃盡，又像是永遠不會熄滅般明亮。

　......

　雨漸漸小了。

　從瓢潑的大雨到淅淅瀝瀝的小雨，山夜仍然冷，卻不再吹風了。

　火堆里的枯枝燃燒，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分明只有那麼一小堆，暖意卻將山填得滿滿當當。

　側的人腦袋一點一點的，如小啄米，終于像是沒撐住，頭一偏，靠在了年肩上。

　顧白嬰微微側目。

　子蹭了蹭他的肩，似乎覺得他這片角很好偏，臉頰上的黑痕在昏暗的火下變得模糊，閉上眼的時候，不如白日里討厭，看起來安靜又溫和。

　明明才是搶走了琴蟲種子的罪魁禍首，明明修為也算不得多高，偏偏是那個能挽救世人于水火的“有緣人”，這話聽著明明就很可笑，但是......

　但是......

　他的目落在掌心中，那兩只糙的泥偶上。

　但是至今夜，的存在，讓這一刻看起來沒有那麼孤獨。

　胖貓在火堆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呼嚕。顧白嬰手將對方的腦袋撥開，手即將要到頭發的時候，瞥見掌心的布條。

　他作僵住，半晌，收回了手，任由子靠在肩上睡。

　夜中，年看向遠冷寂的山脈。

　或許說的沒錯，火苗比符紙暖和，人生分離總是多于相遇，而他，也不過是比別人運氣差了一點。

　活著總是如此。

　......

　簪星一夜睡到天明。

　醒來的時候，日已經穿過山口的樹叢，晃得人眼睛發酸。了眼，坐起，見顧白嬰從外面走了進來，錦整潔如新，不知道是去施清潔還是干什麼了。簪星問：“師叔，什麼時候了？”

　“你說呢？”經過昨夜簪星的悉心開導，這人似乎已經全然好了，又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宗門里要是都是你這樣貪睡的弟子，我看太焱派遲早要為修仙界之恥。”

　簪星打了個呵欠，一邊起一邊用清潔給自己整理，道：“我這幾日又沒閑著，在畫中境里還被你娘揍得滿地找牙，你當然沒什麼關系，我的腰現在都還疼......”

　青華仙子長得可真，下手也真狠。

　顧白嬰正要說話，忽然聽得外頭傳來激的喊聲：“師妹！七師叔！”

　是田芳芳的聲音。

　簪星驚喜地看過去，就見自山附近，田芳芳扛著他的黃金斧頭正往這邊奔來，后是孟盈他們。

　“你們果然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