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聖上口諭在,梁泊昭無法遣人送永寧回京,而永寧帶來的那一支輕騎,他也並未收納,隻領著後將士走過了潯河口,一路上也不曾再看永寧一眼,任由領人跟在後。本以為自己有意疏冷,足以讓知難而退,豈料永寧一路如常,的姿矯健,麵上也未有毫難堪,即便再苦,也都是咬牙關,一聲不吭,隻以監軍為名,領著輕騎與梁泊昭大軍一道駐北疆,駐紮了下來。
原先的那些部下,在見到梁泊昭後,俱是喜不自勝,其中不乏熱淚盈眶者,這些都是跟隨梁泊昭出生死過的兄弟,“定北之”時,梁泊昭麾下兵驟減,餘下的也多被髮配,亦或從北疆調往他地,如今剩下的這些早已算不得銳,可因著之前的誼,梁泊昭仍是將諸事拋下,與老兄弟們一醉方休。
直到深夜,諸人方纔從主帳離開。
梁泊昭一路風塵仆仆,眉宇間早就出了疲乏,此時又加上飲酒,眼底更是添了幾分醉意,有士兵端來清水,供梁泊昭洗漱,男人的眼眸從那一盆清水上劃過,麵上已是有了嚴厲的神;“我與你們說過,戰士用什麼,我就用什麼。”
“可是侯爺……”那士兵還有些躊躇。
“端下去!”男人的聲音毫冇有轉圜的餘地,北疆地荒涼,清水極為寶貴,若逢災年,將士們連飲水都了難事,誰又能暴殄天,用清水拂麵。
親兵自是明白梁泊昭的脾,隻得將那盆清水端下。
主帳裡隻剩下梁泊昭一人,男人了眉心,起走了出去。
腳下的這塊土地,他曾守候了十年,拋灑了無數熱,隻因北疆的後是秦州,秦州的後是京師。
有家,更有國。
他以一己之力,擔起保家衛國的重任,震得周遭蠻夷不敢輕易來犯,一腔熱,換來的卻是臣的陷害,皇上的猜忌,麾下兄弟慘死……
梁泊昭麵深雋而英,眉峰淩厲,薄抿,他慢慢的在軍營裡踱著步子,守夜的士兵看見他,立時便要行禮,他擺了擺手,示意諸人不必出聲。
這些年,他早已倦了,本想無牽無掛,再不沾惹這些刀劍影,安心在羅口村做個尋常農夫,三餐一宿,一世安穩,可當永寧站於他麵前,將邊疆戰事一一說與他聽時,他卻還是會震,腔裡熱翻滾著,囂著要蓬而出,那是殺敵的熱,竟然從未冷卻!
終究是無法置事外。
即便不曾有人請他出山,在聽得神鷹國屢次來犯,屠他同胞,殺他百姓時,梁泊昭清楚自己也還是會毅然決然的而出,即便是肝腦塗地,馬革裹,也是認了。兜兜轉轉的這一圈,即使是妻在懷,位居王侯,心裡到底還是放不下這北疆,放不下北疆的兄弟百姓。
本以為回到北疆,心緒自是會平穩如故,可喝下那些酒後,一直被他在心底的牽念卻不控製的湧了上來,勒的一顆心發,發麻,竟讓他在主帳中再也無法待下去,不得不走出來氣。
梁泊昭有些自嘲,抬眸去,就見天際一彎明月,猶如妻子清的麵容。
凝香……香兒……
每次想起這兩個字,梁泊昭心裡總是會浮起一酸,繼而便是麻麻的疼,疼的並不深,卻十分的,纏的他不得不將思念竭力下,剋製著自己不願去想,不能去想。
趙雲平見梁泊昭不在主帳,一路尋了過來,就見男人高大的影在夜中負手而立,竟是頗有雅興,在那裡賞月。
趙雲平晚間也喝了幾杯酒,說話便是隨意了些,隻上前笑道;“侯爺怎生有如此雅興,對這月亮起了興致?”
梁泊昭淡淡勾,仍是凝視著那月,冇有出聲。
趙雲平又道;“侯爺莫不是在想夫人?”
他這話原本隻是打趣,冇想梁泊昭倒是點了點頭,笑了笑,吐出了一句;“想,夜夜都想。”
白日裡無暇思念,到了晚間,那顆心便再也不自己控製,對妻兒的牽念噬心蝕骨,總是會忍耐不住。
趙雲平倒是愣住了,萬萬冇曾想到會從梁泊昭裡聽得這句話來,他默了默,道;“夫人如今懷著孩子,也難怪侯爺牽掛。”
梁泊昭收回目,北疆夜間風寒,吹在上十分清涼,正好為他將酒意吹散。
“子弱,初初有孕時便吃了不苦頭,我真怕……過不了生產那關。”梁泊昭聲音低沉,帶著不為人知的艱,自己說完也覺得可笑,他十四歲離鄉,一人單槍匹馬的闖了近乎二十年,卻從不知道什麼是“怕”,如今竟是生平頭一次品嚐到了“怕”的滋味。而這種滋味,並不好。
趙雲平尚未娶妻,心中也冇有牽掛的人,對梁泊昭這一腔心思,自然無從會,隻得說了句;“侯爺也彆擔心,待咱們打完神鷹國,您便能回京與夫人相聚,隻怕那時候夫人已是給你添了個大胖小子,母子裡一塊在府裡等你。”
梁泊昭想起他和凝香的孩子,角已是不自的浮起一笑意,他點了點頭,道了句;“便承你吉言,但願如此。”
趙雲平也是一笑,衝著梁泊昭俯行了一禮。
京師,定北侯府。
自打梁母來了後,凝香每日裡小心侍奉,晨昏定省,從不間斷,梁母見胎象穩固,也冇有攔著。梁母此番前來,秦氏並未跟隨,隻因康兒出了疹子,不宜長途跋涉,秦氏留在家中照料。梁母本也放心不下孫兒,可見朝廷派來的人態度堅決,隻得跟人進京,住在了侯府。
至於董母和田氏,聽說是梁泊昭命人從羅口村接來,特意照顧凝香孕,梁母心裡頗不以為然,又見董母土裡土氣,哪曾將這個親家看在眼裡。即便偶然遇著了,也不過是淡淡撇上一眼,連話也不曾說過幾句。
凝香雖不忍見自己親人被婆母這般輕視,可想起梁泊昭出征前的那一句“香兒,是我娘。”所有的委屈便是儘數嚥下,又因秦氏不在,服侍婆婆的事自是落在上,每日裡著個肚子,一日裡要往梁母房裡去個兩三回,供差遣,儘著媳婦本分。
董母畢竟是住在婿府上,見梁母來了,平日裡未免有些訕訕的,倒也不怎麼出門了,隻與田氏守著一方院落,照顧著兒的孕。
這一晚,董母歇下後有些不放心凝香,想起兒白日裡在梁母那侍奉了半日,臉有些蒼白,便是起披了件衫,想去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推開了裡屋的門,就見凝香竟然還冇歇息,正倚在床頭,抱著一件裳垂淚。
董母瞧著就心疼,見那裳不是旁人,正是梁泊昭的,心裡已是明白了過來,知道兒又是在思念夫君了。凝香瞧著母親驟然走進,臉龐便是有些紅了,慌忙拭去淚水,小聲兒道;“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董母上前,怕凝香著涼,便給兒在肩上披了件外衫,斥道;“你還懷著孩子,哪能這樣糟踐自己,不為自個也要為孩子想,還不趕快睡下,好生歇息。”
凝香攥了衫,淒楚道;“娘,我想他。”
“你好好地把孩子生下,還怕姑爺回來了不疼你?”
凝香搖頭;“北疆那樣遠,聽說風沙都能把人吃了,相公這一路,也不知是要多苦……”
想起遠征的夫君,凝香心裡難過的厲害,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梁母歎了口氣,見兒癡心,也不再忍心怪責,隻安了幾句,讓凝香快些睡下。
凝香子很倦,許是這幾天心思不寧,又一直在梁母那服侍,站立太久的緣故,就連頭都是暈沉沉的,剛聽話的躺下,可子卻徒然一僵,隻覺得下汩汩的湧出一溫熱,駭的小臉雪白,當即就是愣在了那裡,連一也不敢了。
見兒臉不對,董母也是驚著了,一把就掀開了凝香的被子,瞧見那一抹鮮,當下便是駭的驚起來。
太醫連夜趕到了侯府,一番聞問切,又是紮針熬藥,折騰了一宿,總算是保住了胎兒,卻也擱下了話,凝香子弱,本就難以將孩子保到足月,近日又因夫君遠征,思念過重,再加上服侍梁母時過於辛勞吃力,讓原本就羸弱的子更是不堪承,竟是險些胎,日後定是要每日臥床,安心靜養纔是。
梁母聽得太醫的話,心裡也是吃驚,隻冇想到媳婦的子竟是這般不經用,不過是服侍了幾天,也能累的差點小產,可也心知這孩子對兒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又見凝香躺在那裡,小臉白白的冇有點人,心裡也是有些後怕,便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每日裡離凝香遠遠的,倒像是生怕兒媳有個好歹,會牽扯上似得。
凝香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孩子,已經滿八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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