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翌日清晨,白萍早起,親手熬好湯藥送去唐橋淵房裡。
房中燈燭仍然灼灼燃燒著,盡管天已轉明,但房那人卻仿佛渾然不知,維持昨夜那般姿勢在床邊坐著,低頭將目覆在方素面上。
白萍看得不忍,作輕緩地行上前去,將藥碗擱在小幾之上,只怕忽然說話會擾著這人,便將聲音放得極低,喚道:「莊主,天明了。」
唐橋淵緩了緩神,轉頭看,疲憊之盡顯眼中。
「把藥給我吧。」
「還有些燙手。」白萍回道,彎腰拿小勺勻著藥湯,吹了片刻才送到這人手上去。
唐橋淵將方素抱起,如昨夜般仔細喂他服用,白萍在旁看了一會兒,覺得此時時機更為合適些,於是開口告訴他深夜裡發生之事。
「莊主,奴婢醒後聽人傳話,說是李子抓著了。」話落一半瞧了瞧唐橋淵的神,見他不算太過郁,才又問道,「您以為如何置為好?」
唐橋淵聞言點頭,實則沒幾分心思深想。
昨日方素還未被找回時,他尚且咬牙切齒地恨過劫走方素之人,無數遍在腦中想著,待捉到那幾人之後該如何殘忍折磨才足以解恨,但時至此刻他只關心方素何時才能安然醒來,心俱疲之下僅簡單吩咐道:「殺了吧。」
話落又沉默繼續著手中作,待到湯藥飲盡,如待珍寶般扶他躺下。
唐橋淵拾起方素右手輕輕一吻,未如昨夜那樣一直握著,將那手收進被裡,站起來看了看窗外天,想要趁早理旁事,卻不敢再掉以輕心,對房中姑娘謹慎代道:「白萍,我去翡院,你留在房照看夫人,半步不要離開。」
白萍自然明白這人心中余悸,當即施了施禮應道:「莊主放心,奴婢一直在此候著。」
唐橋淵聞言頷首,又探出手去,以手背輕方素臉龐。
臨行之前,這人仔細闔上房門,有意來數位僕從,直把院裡院外圍得不風,總算得以放心離去。他如今把方素護得周全,但心裡卻越發自責,只覺得若能早些如此,又何至於讓方素遭遇昨日險境。
唐橋淵想來想去,還是最恨自己多年來對於秦眉菀的一再容忍,倘若不是為了心中愚孝,不為替父報恩,他早該在年時便與秦家徹底斷開牽連——秦眉菀自小不是善類,當年那只無辜兔兒慘遭毒手,竟沒讓他更為警醒……
這人想得心中霾重重,邁翡院時便覺此地寒無比,盡管裡裡外外守著不人,但分毫沒有喧鬧,反倒更襯得這裡幽靜寂寥。
唐橋淵不發一言,徑自院,推門便走秦眉菀的寢房之中。
房中人還似昨日模樣,只是鬢發了許多,呆呆地伏在床上,遠遠看去難辨是睡是醒。唐橋淵行近,手掌著床上子的胳膊,毫不憐惜地將掀了半面子。而秦眉菀未覺驚嚇,雙眼竟是睜著的,目裡含著冷笑看向他,神萬分麻木。
唐橋淵話到邊吐不出來,只怕一開口便不住怒火,會忍不住活生生把這歹毒人扼死在手掌下,他半斂著腥紅雙目,眸似要把看穿,看了半晌,竟把秦眉菀看笑起來。
秦眉菀一聲聲無比詭異且刺耳,似笑似哭,而後嘶啞著嗓音咒道:「唐橋淵,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你的好夫人不是被你救出來了麼,嗯?你是要殺了我給他洩憤,還是說他終於死了,因此才來報仇?」
唐橋淵死死盯著,不聽話裡所言,只是兀自平息著心中恨意,待到好不容易能開口說話,才神晦暗地說道:「我來殺你。」
秦眉菀神不改,近來數日接連眠,原本致的眉目失了神采,面帶著幾分黯淡,話裡嘲諷道:「那你殺了我呀……你不是早就該殺了我嗎?你若十幾年前便手,那只兔兒也不至於死得那樣慘不忍睹……表哥,你聽過兔子的慘聲嗎?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奇妙,它被割下……啊——!」
一聲驚懼尖忽然截斷話語,秦眉菀瞪大雙眼著居高臨下撐臂伏在上方之人,面旁一道匕首深深扎進鋪裡,就在方才一瞬間極速刺來,淺淺劃破的耳廊。
秦眉菀驚呼之後一時發不出別的聲音來,再不能從容說話,膛起伏不定,抖低。片刻後耳上的刺痛才遲遲傳來,哆嗦著手指小心去,隨後看著指上鮮,不敢置信地瞪著這人,嘶聲怒吼道:「唐橋淵!你當真要殺我?!你怎能殺我!我是你表妹……我爹可是有恩於你唐家!」
唐橋淵眸卷著洶湧暗,竭力攥著腦中有的理智,但憑吼,等鬧到無話可說時才沉沉回道:「表舅對我有恩不假,但這麼多年來,你在我唐府中都做了些什麼,你該比誰都清楚……我忍你至今,若‘分’二字能論斤衡量,也早該償還干淨了……這一回是方素逢兇化吉,但假如他當真遭到不測,那這匕首定已要了你的命……秦眉菀,我今日給你一條命,從此與你秦家再無半分瓜葛。」
「你說什麼……唐橋淵……你怎麼可能償還得干淨!」秦眉菀似已瘋狂,本不肯細思他話中意思,一聲更比一聲尖厲道,「若不是我爹慷慨解囊,姑父與姑母早該流落街頭了,哪還有你如今的安逸日子!你還不了!」
「不錯,」這人聽罷不覺有愧,回道,「倘不是舅父相助,我唐家如今何至於富貴更甚於他……我興許早已是貧窮人家的孩子,吃不得生鮮海味,穿不得錦華袍,卻能安然守著心之人,不必擔心他會否遭人毒害。」
秦眉菀聽得一愣。
唐橋淵目冷似寒冰,又道:「於我而言,孰輕孰重,你明白了嗎?」
「不……我不會明白,唐橋淵……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不認我……」
秦眉菀不斷搖頭,這人不顧,兀自講道:「我會即刻命人送你回柳城,也會讓人親口告訴秦老爺所有事。」
此話一出,屋中驟然一靜。
秦眉菀口中呢喃止住,耳中落唐橋淵道出的陌生稱謂,霎時面如死灰,滿是絕之。
「從此往後,你若再敢踏麟州城半步,就別怪我反咬一口,讓你整個秦家連府邸都保不住。」唐橋淵話說了不,怒火漸漸發洩出來,他慢慢出匕首,站直子離遠些,裡繼續無講道,「秦老爺大可以認為是養狼為患,但我忍到如今地步,自問無愧於心。」
秦眉菀落下眼淚,心中仍然十分不甘,自床鋪裡狼狽地坐起來,想要手扯住他,到如今什麼認錯服的話都說得出口,卻終究已徒勞無用。
唐橋淵厭惡看一眼,片刻不願多留,轉頭行出房間,向院中人吩咐道:「即刻備車這人回柳城,連同的侍一同扔回去,若有一個再敢來到此地,一律不留命!」
眾人恭敬應是,秦眉菀頹坐屋聽著他冷漠言辭,徹底心灰意冷……
煩擾後事終於理清,如今礙眼之人不在,唐府重歸曾經模樣。
本該平靜寧和,府人卻依舊到惴惴不安,紛紛垂著腦袋忙碌各自瑣事,尤其是主院僕從,各個心懷惶恐。
一日時轉瞬即逝,天已再深夜,整一日來唐橋淵都等在床邊,可本該醒來那人卻仍自沉睡昏迷,蒼白,況未見轉好。
白萍急急趕去請來大夫為之診脈,老先生擰眉查看方素的傷勢,作仔仔細細,無所疏,好半晌才確信言道:「唐莊主莫急,夫人確乎無礙,明日總該醒來了……」
「無礙,為何不醒?」唐橋淵強忍不發,聲音卻極為不穩道,「先生昨日說了,他今日會醒,待到此時又說明日,倘若明日依舊如此,又該如何是好!」
大夫額角泌出細汗,對此卻也無計可施,只能重復勸說道:「唐莊主再耐心等待一日吧。」
「莊主,」眼見這人愈要發作,後白萍及時喚他,連忙寬道,「夫人該算是否極泰來了,您莫要胡思想……」
唐橋淵出口之話止住,聽著那句「否極泰來」,勉強尋回幾分理智,重又冷靜下來。
他心疼著方素,靜默片刻後,低聲送客。
白萍福,同大夫離開,順手為這人掩上房門。
唐橋淵手掌覆到方素臉頰之上,只覺這雖溫暖,但缺了幾分,卻不知自己連日未睡,其實臉也好不到哪裡去。
極度困乏,然而雙眼不合上,唐橋淵只想時刻都把方素看著,期待哪一刻能見他睜開眼睛。可這希冀懷了整日,僅是令他越漸失且焦躁而已,心底裡也不是不知方素終究會醒,但就是忍不住擔憂害怕,腦中難以克制,一遍遍地猜想著方素在山中時所的遭遇,想到最後神思幾崩潰,若不是低聲念著方素名字,恐怕已至癲狂。
「素素……」這人聲音低啞,輕聲與他說話,仿佛如此便能些憂慮,自嘲道,「大夫都說你該醒了……你不肯醒,可是與我生氣?倘若你氣我將你獨自留在院中,你便醒來罰我,如何都好,我都認罰……」
床上之人不知回應,雙眼閉。
唐橋淵彎苦笑,不去想自己能撐至何時,只想守到他蘇醒為止。
又是一夜沉靜而逝,床畔人如磐石靜坐,不過短短數個時辰,滿頭青竟徒生幾縷華發。
——誰知相守白頭,竟可輕易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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