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把自己支開，要自己單獨調查。煙姨像是對這反應習以為常，沒什麼特別的表示。

頂著余樂的仿生人這名頭，自己也沒有太多其他選擇。唐亦步頗為不滿地撇撇，順從地走向螺旋樓梯。

洋樓只有兩層，螺旋樓梯連接著一條鋪了厚地毯的走廊，窗戶上的窗簾仍然拉得死死的。

唐亦步朝外看了看，和一樓余樂探查那會兒沒區別，仍然是一片混沌的黑。幾扇窗戶旁還擱著小桌，長長的桌布垂到地上，上面擺著著鮮花的花瓶，原本雪白的花朵被燈染淡橙。

窗戶的對側有不門，每一扇都鎖得死。

唐亦步留心了下鎖孔，試圖找到撬開鎖的方式，卻發現看得越仔細，眼前的景象反而越模糊，只得作罷。走廊里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任何接近監控設備的東西，唐亦步腳步輕快地遛了圈兒，很快探完了這個樓層。

這不是個大地方，八是以某個人的腦為基礎，用夢境相關原理搭出來的神空間，再對其他人短暫地敞開。如果設備到位，這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比在主腦眼皮底下聚會安全幾個倍數。

然而理論簡單，實際作起來的難度小不到哪里去——

據余樂上次的反應，保守估計，這里的時間流逝速度和外界應該有差異。要在外界短時間搭上線，并且不引起主腦的懷疑，這不是外行人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事。

一株雪的聚會方式比他想象的要高明不。不過要做到從零開始，在這層層疊疊的蛛網中掙出一片虛幻的空間，無異于另一場直接對陣主腦的戰斗。

看來那個阮教授的確來過這里，唐亦步垂下目。

考慮到他們是新人，這里估計不是什麼重要聚會地點。無論一株雪是不是在私底下做些讀書和宣傳以外的小作，都不會蠢到把生人引到報地點來。

余樂不是省油的燈，刺探能力還是過關的。目前自己最好表現得無害些，等出去后先流一下報。然后……他還有一個約會。

唐亦步倚在其中一張小桌邊，瞥了眼花瓶里著的花，又開始默默張。

好在這份張沒有削弱他的警惕。十數分鐘后，一個人影剛從樓梯冒頭，唐亦步便嗖地貓下子，在蓋著桌布的小桌底下藏好。

一雙屬于人的高跟鞋踏過絨毯，唐亦步稍稍掀起一點桌布褶皺，看到了悉的木制煙斗。煙姨正停在某扇門前，背對著小桌，作利索地掏出一大串古舊的金屬鑰匙，逐把撥弄。

唐亦步打量了會兒煙姨的站姿，在無聲開門的那一瞬，輕手輕腳地鉆出桌布，在的視角盲區里小心移。走廊的地毯和年的形讓這件事難度下降不，煙姨只顧著推門，最多就是左右了下，不難應付。

進門才是最容易暴的環節。

唐亦步鬼魅似的跟在后，盡量減自己的存在，像是黏在對方影子上的一頁薄絹。煙姨的作稔果斷，唐亦步屏住呼吸，貓似的移步子，隨對方的旋轉調整作，一陣風似的隨煙姨閃進門。

隨后他真的迎上了一陣風，還是冰刀似的寒風。它們卷起雪片，毫不留地削過他的面頰。唐亦步很確定，他們并非進了一間房間，而是走了另一個世界——那扇帶領他們過來的門被煙姨關上，沒過幾秒便消失了。

這會兒他們正站在一個破落的鋼鐵城市，巨大的煙囪在不遠噴出滾滾濃煙。空氣里塞滿木炭燃燒特有的氣味，但微妙得缺了點真實。

街上沒幾個人，所有建筑都將門窗閉。天很暗，只有那麼幾棟房屋里亮著燈，映亮了掛在房檐上的冰棱。煙姨正拿著的木頭煙斗，踩過滿是泥濘雪水的路。黑暗厚重的天空黏在這個破落的城市上方，有碾上大地的趨勢。在這令人窒息的力下，人的脊背又彎下幾分。

唐亦步認得這地方。

早已毀滅的1024培養皿立于他的面前。

唐亦步曾在那里待過一段時間，幾乎可以說是親眼見證了它的毀滅。寒冬如同慢毒.藥，將它的目標浸在絕里，緩慢而堅定地逐個殺死。

最后的火星熄滅，燃燒的濃煙散盡。在MUL-01做出清理重置前，1024培養皿注定化為冰封的死城。眼下它的幽靈卻在他面前飄，一副在死亡前掙扎的模樣。

一個人的神不可能徑直通向現實。自己敢跟上來，只不過因為煙姨的真實和他共用一套裝置，自己不至于因為裝置配置不同而陷未知的危險境地。

前提是他跟。

唐亦步拭去融化在臉上的雪水，沒用太多時間來回憶過往。他凍紅的雙手，在腦用力想象寒用的袍子。

不多時，唐亦步上多了件寬大的制式黑袍。厚薄恰到好，袖子有點長，遮住了他大半個手掌。如果把帶著絨邊的兜帽稍稍向下拉一些，從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個下。

唐亦步將領子系好，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他又在腦袋里過了一遍偽裝人類崽的要點，給自己的兜帽上又加了兩只茸茸的布片耳朵。雖然看不出是個什麼，但這件袍子上的抑味道散去不，更像是正常孩子會穿的款式。

再加上足夠遮住下半張臉、帶有難看花紋的手織圍巾，這副打扮應該能把人們的疑心到最低。按理來說，他應該把眼睛的也換普通的褐，這樣被識破的風險會降到最低。

然而他遲遲沒法進行想象——一旦他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阮先生吻上眼皮的記憶就會自顧自冒出來，伴隨的和潤溫熱的呼吸。

對方真的很喜歡這雙眼睛。

算了，這個細節帶來的安全只是錦上添花的程度。唐亦步又把的兜帽邊緣向下扯了扯。

現在也不是細數阮先生給自己造了多大影響的時候。

煙姨獨自走在前面，枯瘦的背影像是隨時會被暴風雪吹散。唐亦步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在暗悄悄行走，地上的積雪差點沒過他的腳踝。

他看著走到煙囪附近，隨后進了1024號培養皿里最大的俱樂部。

在永無止境的嚴冬中，這里曾經是人們唯一能夠找點樂子的地方。人們聚集在一起，空氣會暖和不。他們在室燃上火，玩一些傻兮兮的簡單游戲，喝用罐頭煮的豆子辣湯。

現在室的火堆還燃著，豆子湯在鍋里噗嘟噗嘟翻滾。人卻了不。煙姨進了門，在室人最多的桌子旁坐下。一同在座的還有五六個人，各個表嚴肅。

如果從正門走進去，自己瞬間就會暴。好在他在真實的1024號培養皿待過不時間，對這棟建筑的結構了如指掌。

唐亦步繞到建筑后側，進一個格外狹小的暗巷。他所知的老舊破還在原位。

這個存在了很久，巷子有墻擋著，無論寒風還是野貓野狗，哪個都進不來。而對于一個年人來說，口也略嫌狹窄。資有限，最后誰都沒有管它。

它對自己現在的型來說倒是剛好合適。

唐亦步進建筑部，從堆積的干樹枝和枯草堆里掙扎出來。這里算是俱樂部的后廚，而想象食耗時又耗神，他干脆地打開柜子，給自己弄了幾罐冰涼的豆子罐頭。

后廚比大廳更為空曠，唐亦步把豆子罐頭塞進口袋，里叼著勺子，躡手躡腳地湊近大廳，藏在堆滿廢紙箱的角落里。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一個絡腮胡男人有點不耐煩地開了口。

“非帶了新人，我總歸得去盯著點。”煙姨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面生的男人，弄了本過火的.讀過來。瞧那年紀，八是大叛前見過些世面的。”

將煙斗磕了磕，瞥了那男人一眼：“帶了倆仿生人，一個小姑娘一個小伙子，模樣都周正，不過不是最流行的那幾款臉……底細也就那樣，我覺得不像秩序監察的人，尋思著再觀察看看。”

“小心點，寧愿要非那樣的傻小子，也別弄個秩序監察進來。”

“還用你說。”

“非的況怎麼樣？”

“還那樣，他真以為我們就是個讀書會呢。”煙姨語調里沒有輕蔑或是嘲諷，笑容反而有點苦。

“繼續說你那邊的況吧。”和對話的男人果斷跳過了這個話題。“這次中樞那邊的消息……”

“沒有消息，一切照常。有新人進來不假，中樞那邊沒有進行測試的意思。我特地問過，那邊可能想再觀察觀察。狼也沒有靜，暫時不需要擔心。”

“我那邊也沒有狼襲，最近主腦的監察有點松，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們完全沒有把話掰開說的意思，唐亦步一時無法判斷那些詞句的含義。他蜷，把自己盡量藏進紙箱堆，聽得越發認真。

“規律不變的話，襲擊應該就在這兩天，我待會兒會回去盯著。”煙姨沉默了會兒，再次開腔。

“這是目前為止最穩定的一個中樞了，決不能有閃失。”

“嗯。”煙姨噴出一個煙圈，“仿生人秀場那邊呢？這都多久沒消息了，如果教授一直沒有指示，我們沒必要聚得這樣頻繁。”

“沒有指示。”另一個男人道。“按照教授的意思，我們必須堅持——”

“堅持？除了我們這些老古董，誰還記得以前世界怎麼樣？等我們死了，對他們來說最叛逆的人也不過非的程度——喊喊口號，私下弄點無傷大雅的小作。弄回來自己本該有的東西，還以為討了多大的好。”

煙姨冷笑兩聲。

“我呢，現在認為保命優先——阮教授既然這麼久沒再來消息，大家也別扛著狼襲了，先安穩過段日子再說。”

“我同意小煙。”看起來年齡最大的那位老人開了口。“大家都能看到，外面的‘人’越來越了。這個中樞雖然強悍，到頭來還是有極限。等狼吃空這里，中樞崩潰是早早晚晚的事。既然阮閑沒有指令，我們也應該據現況進行調整，自保為上。盲目執行指示不會有好果子吃。”

人、狼襲、中樞、仿生人秀場……以及阮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