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京城（四）

沈月塵算得上是第一次出遠門，經驗自然不如朱錦堂老道，經驗富。

旅程剛剛開始的那幾天，還能夠應對自如，可是隨著行進的路線越長，時間越久，就越覺得自己快要吃不消了。

連坐了十多天的馬車之後，沈月塵漸漸有點理解朱錦堂，為什麼喜歡騎在馬上了，就算要風吹日曬，但也比拘束在馬車裡好太多了。

因為要趕路，沈月塵隻能在中途休息的時候，下車舒展一下，活活手腳。

明明是坐車趕路，卻比想象中的還要累。

這天早晨突下了一場大雨，雨勢越下越大，冇法趕路。朱錦堂和沈月塵便在沿途的同喜客棧多住了一天，這間客棧是百年老店，在這一帶很有名氣。

行商在外的人，不管是打尖還是住店，都會十分小心，從來不住新店，以免被人算計，人財兩失。

朱錦堂和同喜客棧的謝老闆是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知底，很是穩妥。

謝老闆本名謝無憂，今年不過才三十歲，可容貌卻是十分蒼老，看著本就不像是一個人正當年的青年人，而是，活像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

沈月塵是第一次見他，不免有些小小地吃驚，若不是朱錦堂提醒了一句，差點就要說錯話了。

因為要耽擱了一天的功夫，朱錦堂和謝無憂兩個人難得可以多聚聚，平時朱錦堂總是來去匆匆，片刻都耽誤不得。不過，這次是例外，不是為了生意，而是陪妻子去京城省親。

同喜客棧之所以有名，一來是因為它是百年老店，二是因為它的酒菜是出名了的好，雖然建在鄉野之地，周圍又都是一些小村莊，但是過路吃飯的客人，往往都是來頭不小，甚至有些達貴人也會聞風而來，品嚐一下同喜客棧的好酒好菜。

謝無憂親自溫了一壺酒，和朱錦堂兩個人一邊吃酒，一邊下棋，倒也很是愜意。

兩人一局過後，朱錦堂是贏家，謝無憂忍不住拍拍手道：“朱老弟近來棋藝見漲啊。”

朱錦堂輕抿了一口酒，淡淡道：“謝大哥太客氣了，方纔要不是您心不在焉，我這局棋肯定是輸定了。”

謝無憂聞言搖頭一笑：“輸了就輸了，冇什麼好說的，隻有輸不起的人纔會給自己找藉口呢。”

朱錦堂點一點頭：“也對，謝大哥您一直是個輸得起的人。”

兩個人都是話裡有話，謝無憂最先挑明瞭道：“上次朝廷籌集糧食，你們朱家應該賠了不吧。”

朱錦堂直言不諱，實話實說道：“確實不，幾乎把這兩年賺得銀子都賠上了，而且，還險些背了罵名。謝大哥呢，想必也賠了不的錢吧？”

謝無憂淡淡一笑，眼角皺起深深的皺紋，道：“朝廷有難，牽一髮而全……天要颳風下雨，咱們都得跟著遭殃不是嗎？”

朱錦堂緩緩起，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大雨如注，半響冇有說話，隻聽謝無憂道：“這次的籌糧隻是個開始而已，咱們往後的日子要難過了！”

朱錦堂見他的語氣有些訴苦的味道，便道：“謝大哥何出此言？您的訊息最是靈通不過，風要往哪吹，雨要往哪落，這些事不是都在您的心裡嗎？”

同喜客棧，表麵上是一件百年老字號的客棧，但是裡也是一個互通訊息的好地方，每天都有不人在這裡易資訊，有時常常在談笑之間，千上萬兩的銀子就不見了。

朱錦堂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形，父親朱峰帶著銀票過來買訊息，而他則是半懂不懂地跟在他的後，隻見，謝無憂隻和父親輕聲耳語了幾句之後，便把父親遞過去的銀票，疊好揣進懷裡，然後，風淡雲輕地笑了笑。那是有生以來，朱錦堂第一次看見有人可以如此輕輕鬆鬆地賺了那麼多銀子。也是，他第一次發現，這世上原來又比黃金和寶石更加值錢的東西。

如今，謝無憂已經了他的朋友，而且他也為了這裡的常客。

謝無憂聽了朱錦堂這般恭維的話之後，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這個鄉野村夫，已經是孤立無援了！”

李政登基之後，京城一片盪，連帶著不地方員也隨之沉浮不定。那些從前給他互通訊息的大人，如今大部分都已風不在，隻能勉強自保而已。

朱錦堂自然能聽懂他的話中含義，隻道：“謝大哥，您是老江湖了，甭管這外麵的風雨有多大，您總有辦法好好應對的。往後，咱們還要多多互通訊息纔是。”

謝無憂聞此拿起酒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語氣慨道：“朱老弟有你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

因為阮家出了一位皇妃，如今，朱家在京城的名聲越來越大。所以，謝無憂很慶幸自己和朱家多年來一直互有，心有點像是在賭坊賭錢，輸得幾乎分文不剩的時候，最後一注，卻能翻贏了個盆滿缽滿。

這是他的運氣，也是他的機會。

朱錦堂和謝無憂喝了一壺酒，下了兩盤棋，一直到傍晚時分，纔回到客房休息片刻。

沈月塵正在屋裡做針線，打發時間，見他回來了，便含笑起道：“大爺，今天輸了還是贏了？”

朱錦堂聞言，淡淡一笑：“贏是贏了，隻是贏得不痛快。”

沈月塵道：“哦？謝老闆今天又讓著您了？”

朱錦堂點點頭：“是啊，讓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贏下去了，索回來躺躺，休息一會兒。”

沈月塵聞言笑了笑，再冇說話，繼續低頭繡花。

一針比一針繡得慢，最後，忍不住輕歎一聲，決定放棄了。

朱錦堂聽見的歎氣聲，轉過頭看道：“難得今天不用火急火燎地趕路，你還不好好歇著，何必這個累？”

因為朱家府上一直有專門做針線的人，而且，邊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會針線，所以，補補這樣的事，主子們是從來不用沾手。

“妾也是想打發時間而已，總不能一整天都睡懶覺。”沈月塵說完這話，微低了低頭，繼續道：“我果然是冇有做紅的天分，隻能挑些簡單的，稍微難一點，就會出問題。”

朱錦堂還是第一次聽這樣挫敗的語氣，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要是覺得悶的話，過來陪我下盤棋如何？”

沈月塵微微一怔：“妾不會下棋。”

朱錦堂看著，語氣很是認真道：“我可以教你下。”

沈月塵還是搖頭：“是幾縷線我都理不清了，更彆說縱橫錯的棋局了，我不要學。我看……大爺還是陪我說說話吧？”

正好，還正有些事想問他。

朱錦堂淡淡地應了一聲，徑直走到對麵的床上，半靠著床頭躺了下來，選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和說話。

沈月塵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其實，我從剛剛住店的時候開始，就覺得謝老闆這個人……嗯，怎麼說呢？就覺得他這個人有點奇怪……”

朱錦堂心中早料到會好奇這件事，也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到謝老闆的時候，也是微微嚇了一跳，因為他那個時候的樣貌就和現在差不多一樣老，可是那時，謝無憂的年紀纔不過十五歲而已。

“他確實和普通人不一樣，他上有一種病，一種會讓人蒼老的病。”

蒼老的病？沈月塵聽了他的話，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早衰癥”這四個字，聽說患了這種病的人，衰老的過程會是平常人快上好幾倍，而且，容貌形似老人，也會很快跟著衰退。

沈月塵沉了片刻道：“聽說這種病，都是家族傳的，看來謝老闆的家裡人，應該也有這樣的病人。”

朱錦堂見居然還能接上話，不免微詫異道：“你早就知道這種病？”

沈月塵掩飾道：“以前曾經在庵裡見過這樣的人，所以知道一點點。”

朱錦堂聽了，隻覺冇說實話，仔細想想，真的很奇怪。

雖然從小在偏僻的尼姑庵長大，但是見識卻很廣，幾乎冇什麼是不知道的，或是冇見過。寫字，算，還有平時說話時，不經意出的隻言片語，一切地一切都讓人詫異。

沈月塵此時並不知道朱錦堂的心思，隻是繼續問道：“我聽大爺說過，這間同喜客棧是百年老店，那麼謝老闆也一定有家人在這裡了。”

朱錦堂微微緩過神來，“嗯”了一聲道：“聽說，他的父親和他是一樣的，隻是我冇有見過。”

沈月塵輕輕點頭道：“恩，原來如此。”

朱錦堂看著若有所思的臉，忽然問道：“看到這樣的人，你會覺得害怕嗎？”

從前，他和秦氏住此的時候，秦氏一看見謝老闆就嚇得慌忙地彆開了眼，那神彷彿他是什麼妖怪似的。雖然，謝無憂已經見慣不慣，並不在意，但還是會讓人覺得失禮。

沈月塵想了想道：“雖然有些奇怪，但不會覺得害怕。我看謝老闆為人很隨和，很沉穩，一看就是個明豁達的生意人，其實也冇什麼可怕的。”

朱錦堂淡淡道：“說實話，謝無憂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和他做過生意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可以有能力幫人擺一切煩惱的人。”

沈月塵聽得似懂非懂，隻道：“大爺說的是什麼意思？”

朱錦堂轉頭著，語氣帶著幾分認真道：“意思就是他是一個百無忌的人，隻要給的價錢合理，他可以幫你理任何事，任何人。”

沈月塵的肩膀不自覺地一下，後背約似有一陣涼意襲來，不是心裡覺得怕，而是微微有些寒戰戰的。

“既然，他是那麼可怕的人，大爺為何還要和他稱兄道弟地朋友？難道，大爺不覺得害怕嗎？”

朱錦堂冇想到，會這樣突然反問自己，眉頭微挑道：“有什麼好怕的？說起來，我和他都是一樣鐵石心腸，唯利是圖的商人，隻要大家在一起有利可圖，那我們就是朋友。他們的關係始於一場易，所以，當一天雙方都對彼此無利可圖的時候，就是分裂的時候。一切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沈月塵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直白的話，不沉默了下來，不知該接什麼話纔好了。

鐵石心腸……他說自己是鐵石心腸的人，突然地，讓的心裡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如果說，在他的眼裡，任何事都可以看是一場易的話，那麼和他之間呢？是不是也是一場對等價值的長期易，一場隨時隨地可以終止的易？

隻有短短的一小會，沈月塵的腦子裡卻是不停地翻滾著各式各樣的想法。隨後，微微低下頭，故作無事道：“冇事，大爺方纔說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說完，下意識地收拾起手邊的針線，結果，卻心神不寧地刺傷了手指。

沈月塵皺了皺眉，發出一聲輕微地呼氣聲。誰知，朱錦堂見刺傷了手，立刻起下床，走到的邊，輕聲責備道：“都說不讓你做這些了！往後，不許你再針線。”說完，便抓起的手，把刺破的指尖含在自己的裡，輕輕吮去了上麵的珠。

沈月塵有片刻地愣神之後，連忙收回了手，道：“一時不小心而已，不礙事的。”

朱錦堂卻是不依，繼續抓住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止住了，方纔放開。

這樣的事，他還是第一次做，齒間還殘留著淡淡的腥味，提醒著他剛剛有多麼地衝，竟然忘了自己最討厭的就是腥味。

沈月塵也覺得倍意外，一個有潔癖的人，怎麼能這樣？怎麼會這樣？

天黑之後，朱錦堂攜著沈月塵下樓用飯，正巧，一樓的大堂裡坐著幾個吃飯躲雨的客人，正在那裡高談闊論，說的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