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天氣放晴。何當歸在窗前擺弄昨日采來的山草,真靜捧了一個花瓷蓋碗過來,喜滋滋地笑道:「小逸,這是廚房裡的龐媽媽送來的,說是師父吩咐下的,特意做來給你補的湯。」
天上下紅雨了,太善真的送湯來了?何當歸戲謔一笑,道:「南無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太善師太真真有心。」隨後掀開蓋子,再次發笑,「真是瞧得起我,還放了人蔘。」
的確,這碗人蔘湯用的材料算得上極好的,只是沒把那些真正的好湯送來。
小半碗原湯中,兌了大半碗水,湯上還飄著幾醒目的參須,昭示著這是一碗「人蔘煲湯」。何當歸隨手用湯勺一攪,這次忍不住笑出了聲,頭、脖子、屁、肋、皮……放眼去,竟一塊整個兒的也無。不知是誰盛出的這樣一碗湯,也算是個人才了,送去賬房管賬,一定能勤儉持家。
真靜瞧何當歸一口不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湯,不由得奇怪道:「你這兩天幾乎什麼都沒吃,有這麼好的湯,還不快點喝?」
何當歸招手讓真靜過來,笑瞇瞇地把湯推給,道:「好真靜,你替我喝了吧。」真靜大驚,連連擺手後退。何當歸捉住,按在凳子上說:「快趁熱喝吧!雖然這湯我喝不得,你卻喝得。」
真靜大怪:「為什麼?這可是上好的補品啊?」
何當歸微微一笑:「我寒氣虛,還有幾外傷,是不起補的。現在莫說是湯,連一顆油星也沾不得,不過這湯『濃淡適宜』,正合你空腹喝。」見真靜張口結舌地著熱騰騰的湯,拍了拍的背,勸道,「你不也了兩天,現在有吃的還等什麼?反正你也不會當一生道姑的,我離開這裡時就把你帶走,今日就算破戒出門吧。」
「呵呵,何小姐,你不只慫恿著我師妹破戒,竟還打算把拐走!」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嚇得真靜一個激靈,立刻被洶湧泛濫的口水嗆得咳嗽連連。
何當歸轉過,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長發道姑,面如滿月,不怒自威,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何當歸也平靜地回視著來人,心中猜出,應該就是真靜前世今世都常掛在邊的大師姐真珠。關於真珠的經歷,何當歸也聽說過一些。
真珠本是米商之,名喚秋蘋。早年南邊鬧了一場瘟疫,秋蘋的父母、兄嫂和妹妹都染病不治,倖存的秋蘋將幾家米鋪幾畝田產典出,打算帶父母家人的靈位回北方老家住。因子行路不安全,就託了「路通鏢局」的一位鏢師護送。
路上,鏢師對漸漸生,送到了目的地后,終於吐了心跡,還向提親。秋蘋被他一路的細心,且已經是孤了,再不會有父母為安排婚事,於是就答應嫁給他。
因他家貧,而他又是家中長子,弟妹眾多,所以秋蘋不止不要他一兩錢的聘禮,還自己帶過去三百兩銀子的嫁妝。但是秋蘋跟鏢師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不論以後貧富貴賤,他都不能納妾。鏢師答應了。
嫁過去之後,秋蘋用嫁妝盤下一家酒樓,一面經營生意,一面照顧公婆弟妹,兩頭不耽誤。公婆對這個媳婦讚不絕口,小姑子也喜歡這個嫂子,常常纏著讓教自己紅烹飪。日子越過越好,一家子日里笑笑鬧鬧,親無間。
七年後,酒樓從一家變四家,他們全家也搬進了獨門獨戶的大宅子,婆婆卻開始變得怪氣,經常給秋蘋甩臉子,蛋裡挑骨頭。幾次下來,秋蘋猜著,婆婆應該是想抱孫子了。
其實婚後的幾年裡,秋蘋一直在用土法避孕,打算等生意有了起,家裡條件好了再要孩子。現下一切如願了,家裡有田有宅、食無憂,秋蘋也不再避孕了,而是滿心盼著早日生一子半的,讓老人含飴弄孫。去看了婦方千金的名醫,連吃了幾個月補的葯,又去拜了送子觀音,只是,一個掌拍不響,跟丈夫提了幾次要孩子的事,他卻不甚熱絡,只一個人干著急。
過了段時間,一次全家一起用飯時,丈夫突然說有事宣布。於是,全家人都看向他,一番吞吞吐吐后,他才把事說清楚。
半年前,一次走鏢的途中,他救了一個被山賊強搶的村姑。因為當時況急,所以他不但看到了的,還跟共乘一騎跑了兩天。獲救后,村姑紅麗對他十分激,一心一意地要追隨他。他堅辭拒絕,說明曾與妻子有過約定,終不納妾。紅麗回答說,不求名分,也不進他家大門,只要給租一間四合小院,能讓偶爾見到他就好,如果他不肯要,立刻就撞死在臺階上。他只好答應下來。
丈夫頓了一下,方又說道,前幾日他去看紅麗時,紅麗哭哭啼啼的把自己關在房裡。一番追問,才得知已經有了孕。他心想,如果紅麗未婚生子,那麼這個孩子就是私生子,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他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把紅麗接到家裡來,給一個名分,讓孩子生下來也有個爹。
秋蘋面無表地聽完了,才慢慢說道,夫婦一,夫君的孩子就是的孩子,等那孩子出生后願意養孩子,並且視如己出。但是,當年嫁過來時,婚書上白紙黑字寫的分明,丈夫不能納妾,因此這位紅麗姑娘不能進家門。
丈夫立刻用眼睛瞟一瞟婆婆,於是婆婆開口說,聽兒子描述的況,那紅麗也是個有有義、知恩圖報的好子,況且又給他們家添了人丁,怎生好讓流落在外。況且人家母子連心,奪了的骨,豈不是等於要了的命?他們家是善門之家,斷斷做不得這樣的事。天下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如今兒子迫於無奈才納一妾,也算不得不守信諾。且媳婦每日忙於酒樓生意,找個人回來幫持家務,孝順公婆,服侍夫君,誕育子,媳婦自己也多一個心的妹妹,豈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媳婦應當歡喜才是,可不能學那些拈酸的妒婦,拿著什麼婚書去威脅自己的夫君。
秋蘋突然醒悟,原來丈夫早就跟婆婆串好了臺詞,現在就是在跟攤牌呢。
再看飯桌上的其他人的眼神,分明都早已知道此事,原來這齣戲是演給一個人看的。心頓時如掉了一個冰窟,這就是疼的公婆,這就是敬的小姑子小叔子,平日里與何等親,可一旦事來了,他們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刻選擇站在丈夫那邊。
秋蘋是個氣子,堅持重申著婚書的條款,死活都不肯點頭。如此僵持了半個月,公婆一家人一改往日的溫煦,臉上寒得能掉下冰渣,每日在家裡看見,就如看見一團明的氣,視若無睹。
這天,在酒樓忙了一日,回到家就看見,堂上的公婆邊坐了一個大著肚子的人。
婆婆例行公事地告訴,婚書上只寫著不讓兒子納妾,沒寫明不準娶平妻,瞧著紅麗是個極好兒的乖孩子,又孝順又懂事,所以已做主讓兒子娶紅麗做了平妻,將來生了兒子就是嫡子。因紅麗現在是二重,在外面住著不便,因此先接到家裡來住著,生了孩子后,再把婚宴喜宴一塊兒辦。
婆婆訓斥秋蘋,子應當以夫為綱,以家為主,以後就不要再去酒樓拋頭面了,讓將生意給兩個小叔子打理,以後專心在家裡幫紅麗安胎。秋蘋啞然,怪拋頭面,從前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怎麼不說。
然後,座位上人站起來,向秋蘋盈盈拜倒,流著兩行淚說,求姐姐收留。沒等秋蘋說話,婆婆張地呵斥道,還不快扶起來。
三個月後,紅麗小產,哭著說是吃了秋蘋送來的甜湯。丈夫大怒,暴打了秋蘋一頓,又抬筆寫下休書一封,扔在秋蘋臉上。休書中寫明犯了「七出」中的「不順父母、無子、妒」,要凈出門,什麼都不許帶立馬走人,從此後老死不相往來。
秋蘋收好休書,不哭不鬧,真的一文錢東西也沒拿,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從前待如親生兒的公婆,三個被一手養長大的小叔小姑,沒有說半句挽留的話,冷眼瞧著披著一頭散的長發,一步一拐地走遠。
第二天,秋蘋做了一件驚人的事。捧著七年前的那張婚書,與新收到的那封休書,再加一紙訴狀,把夫家一家告到了鎮江府縣衙。
據說,當年這件案子轟一時。
本朝素有慣例,若子犯了「七出」,被夫家休棄,那麼方的陪嫁嫁妝一律由夫家置,視形發放給棄婦全部或一部分。棄婦如果犯了「七出」中的兩條以上,夫家有權扣留的全部嫁妝。但是,若夫妻因不睦,一方提出了和離,那麼方的嫁資,以及嫁資在婚後的盈利,全歸子所有。
五日後開堂,新科榜眼、縣令盧大人親自審理,夫家花重金請來了鎮江最好的狀師,而秋蘋則是自辯自。
升堂后,狀師侃侃而談,說秋蘋犯了「七出」的不順父母、無子、妒,還有謀害夫君子嗣的嫌疑,休妻合合理,扣留的嫁妝也是依例辦事。
到秋蘋說時,直直跪在地上,波瀾不驚地陳述,自古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子無家可歸,不能被休;和丈夫一起為公婆守孝三年,不能被休;之前貧賤,婚後富貴,不能被休。如今符合「三不去」其中兩條,因此不能被休。
旁的姑且不論,嫁進夫家時,夫家只有兩間茅屋,全家六口人,上至六十歲的公公,下至九歲半的小姑,每月只靠丈夫走鏢賺得的五六吊錢吃飯。一個月里有半月只能喝稀粥、啃糠餅,夏天典當冬,冬天典當夏,家裡沒有隔夜之糧,公婆和小姑子極了,還要扮乞丐外出乞討,貧賤到了極致。
而現在,夫家為鎮江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產業超過兩千兩銀子,日日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戴金玉瑪瑙,富甲一方。這些完全符合「之前貧賤,婚後富貴發達」,因此他們不能休了。
七年前,把父母兄長所留的產三百兩銀子,全當做嫁資帶到夫家,與丈夫約定了「一生一世一雙人」,並在婚書中寫明「終不得納妾」。婚後,一面在家侍奉公婆,養弟妹,一面在外經營酒樓生意,勤勤謹謹,未有一日懈怠。說「不順父母」,實在是荒唐。
七年來,公婆康健,餐餐加飯;兩個小叔子都送進學堂讀了五年書,如今能文能武,每人管理著兩家酒樓,各定下一門好親;小姑子年方十六,紅烹飪、彈琴下棋無一不會,上門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再說到門檻,夫家的兩間茅屋,五年前換一間四合院,三年前換一所五進三出的大院子,今年又換了獨門獨戶的大宅子,佔了一整條衚衕。連門檻也今非昔比,從一條常被水淹的黃土,變三寸三分高的紅漆酸梨木門檻。
說「不順父母」,那不妨把那整條街上的鄰居都傳到這裡來,當庭對質。世上雖然有不忘恩負義、信口雌黃之輩,但公道自在人心,不信鄰居中沒有願意出來說句公道話的。
再者,「七出」條例中的「無子」,指的是妻子過了五十歲以後仍無子,而自己今年才二十四歲,不在此列。貧賤時,夫妻二人要和小叔子小姑子睡一間屋子;富貴時,丈夫又跑去睡其他人的屋子,「無子」如何全怪罪到的頭上來。
袁大學士說:天涼了,夫人的病也該有個說法了。 然后,侯珊娘就死了。 說起這位閨名叫珊娘的侯家十三姑娘,京城里無人不豎拇指。別看她是庶出,在家時卻是家里最受寵的女兒,出嫁了也是嫁得前程最好的夫婿,兒子小小年紀便是兩榜進士,女兒聘為世家宗婦……她這一生,世人一致評論:值。 值嗎?機關算盡,步步為營,替自己掙得內外賢名又如何?操碎了一世心,換來的不過是捂不熱的良人和不諒解的兒女。臨終前,侯珊娘總結自己的一生,也得出一個字的評論:累。 許是只有經歷過世情,才能看透世情。若有來生,珊娘想,她一定要換種活法,不爭不搶不算計,只做那墻角安靜開放的小花,便是沒什麼大富貴,終能隨著自己的意愿自開自敗,自得其樂,再也不用強逼著自己去成為別人眼里的“優秀”,也不會再逼著誰成為她眼中的期待…… 閉上的眼重新睜開,居然不是轉世投胎,而是一切推倒重來。 于是重生后的侯珊娘忽然就多了一句口頭禪:麻煩! 宅斗爭寵什麼的……多麻煩啊,不參與! 算計和被算計什麼的……太麻煩了,隨他去! 至于那個什麼“猿門猴氏”……此生更是敬謝不敏! 只是,誰能告訴她,這又是什麼神轉折?!前世清冷的高嶺之花,此生怎麼忽然就變得如此灼熱纏人了?!珊娘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這位袁長卿袁大才子,才是她這一生真正的大·麻煩! 被纏得煩不勝煩的侯珊娘表示:袁老大,至少這一世求放過。您做您的高冷才子,我做我的墻角小花,咱各不相擾,行不? 袁長卿抬頭看天:天涼了,珊娘該出嫁了。 然后,打著寒戰的侯珊娘被鄭重包裹起來,塞進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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