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局棋是顧泯和霧野僧之間的,只是真正的意義卻不是在這局棋上,而是在這局棋之外。
老和尚不知道事前告訴過顧泯什麼,讓顧泯對這局棋的勝負如此認真。
蘇宿是霧野僧請來的,卻不是為了給顧泯增添勝算,反倒是為顧泯贈多些失敗的可能。
霧野僧再度落下一顆黑子,棋局上變幻莫測,因為之前那顆白子的緣故,顧泯面對的局勢好像比之前要難很多了。
他額頭上的汗珠有幾次都已經落,卻沒能落到棋盤上,而是在半空中便蒸發,然後消失。
這有些怪異,但仔細看來,也不怎麼怪異。
顧泯看著那顆落下的黑子,神有些頹唐,他很明白,這顆黑子一旦落下去,那麼這局棋之後的局勢,便一定會跟著霧野僧想走的方向走下去,換句話說,這就是失敗的開端。
那是大廈將傾的前奏,狂風暴雨會在之後到來。
顧泯有些無力的說道:「大師這一步棋走得很好。」
說話的時候,他同樣還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還不認輸?」
霧野僧淡然的聲音響起,像是一陣海風,吹他的心神。
「還沒到輸的時候,即便真的會輸,我也不認。」顧泯看著棋盤,咬牙說道。
霧野僧想了想,搖頭道:「算了,終究算是佔了你的便宜,我們換一種下法。」
說話之間,他一揮手,棋盤上的黑白兩種棋子重新在棋盤上變了位置,有些多的棋子重新回到了他們的前。
「當初你的先祖和我下了這局棋,但沒下完,他說他能勝我,我不以為然,不過後來時過境遷,我和他再也沒見,所以這局棋我們來下完,你贏了,他留下的,我都給你。」
霧野僧說的話,是這個世間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事,這一次說話也是用了傳音的法,蘇宿沒有聽見。
顧泯是很多年後,唯一又知道這件事的那個人。
他看著眼前的棋局,想著家裏流傳下來的那些棋譜和卷宗,發現的確是沒有任何一卷涉及了這個棋局,想來自己那位先祖,當初在這局棋沒下完之後便離去,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
總之不管是怎麼說,這棋局是重新開始了。
顧泯看著那棋局,發生這個時候應該白子落下,心裏不由想著,當初的棋局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事那麼重要,一局棋下不完,而且還是到了該自己落子的時候。
他想了很久,然後小心翼翼的在棋盤上落了一枚白子。
按理說,霧野僧既然當年和顧泯先祖下過這局棋,在他離開之後,便該好好的推敲過之後的下法,將白子的無數種走法,全部都推敲了出來。
那雖然需要極其強大的心神和極其漫長的時間,但看起來,霧野僧最不差的便是這個。
所以他很快便落下一子。
在顧泯的意料之中。
「是的,如你所想,我這些年閑來無事,推斷過之後所有的結局。」
「這當然也是在欺負你,但你現在,不就只能被欺負嗎?」
霧野僧說的是事實,顧泯太過於弱小,所以很多人都能欺負他,而且他還沒有什麼辦法,他能活著,是源於很多人還不想殺他,可當他有一天表出了自己的想法,便一定會被無的抹殺,那會兒他還是這麼弱小的話。
顧泯知道一切他該知道的道理,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他只是沉默地落子,他不管落在什麼地方,霧野僧當然便能很快落下下一枚子。
時間緩慢的過去,局勢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就像是霧野僧很多年前推斷的一樣。
顧泯若是不能下出一手對方完全沒有想到的棋,除去失敗之外,當然是別無可能,可實際上,不管如何,他的落子都該是被霧野僧完全推斷過的。
所以任何的想法,都那麼可笑。
顧泯每一次落子都十分苦惱,可即便苦惱,他還一直在落子,如此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霧野僧才皺了皺眉。
這只是顧泯落下的數子之後,但他已經覺得有些不對的事發生。
這局勢,已經朝著他推斷的最難的那個方向而去。
「果然不愧是他的後人,能走到這裏已經算是了不起了。」霧野僧的聲音里出了欣賞。
他這輩子寥寥無幾的幾個朋友里,他最敬佩的就是那個顧野的男人。
顧泯一頭汗水,衫更是早已經被打,聽著霧野僧的話,他只是搖頭,沒有說什麼。
啪的一聲。
又一枚棋子落下。
……
……
那座深宮裏,那位南陵的帝王也在下棋。
他沒有對手,黑白兩邊都是自己,棋局卻也殺得有來有回。
片刻之後,他忽然憤怒的掀了棋盤,棋子落了一地,此起彼伏的聲音不斷響起。
候著的宮太監們盡數拜倒。
沒有人說話,但誰都能到此刻從那個男人上出來的憤怒氣息。
天子一怒,說不定便真要伏百萬,流漂櫓。
沒有多人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怎麼會突然暴怒,只有守在宮門口的小太監,跪在堅的地板上,想著這幾天在咸商城裏流傳的事。
是的,這個地方不會真正的平靜,作為這片陸地里真正最重要的兩個地方之一,咸商城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但這一件,當然不可能是某個百姓被摔了一跤,某個百姓被狗咬了。
沒有這麼簡單。
這幾日咸商城在流傳的事,是在說那本手札的事,一整個修行界在查詢,最後將範圍都減到了無限小的地步。
大祁數年前出兵滅掉了六個小國,那六個小國之一的皇族,便是大寧皇族的後人。
那是個六選一的問題。
但大祁皇帝已經替他們選了出來。
之前咸商城的皇子試煉,在那座城前,有人用鮮打開了城門,那個打開城門的,是南楚國的國君,現在做李鄉,當時所有人都在聽著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大祁皇帝當初有個失的皇子,很多年前便被人帶出了咸商城,大祁皇帝耗費了無數力,才在南陵找到了符合條件的那些年。
最後李鄉打開了城門,便應該是那個失的皇子,但眾人又想著大祁皇帝不可能這麼輕易便讓別人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很多人又把目放在了顧泯上。
後來大祁皇帝做的那些事,也在證明,這或許沒錯。
李鄉似乎只是大祁皇帝用來遮掩的傢伙。
如果那兩本手札永遠都不被發現的話,這就會是他們認定的事實。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手札出現了,並且六明和尚將這裏面的,公佈於眾了。
所以很多人再去想當初的事,便很容易的判斷出了某件事。
就是李鄉就是那個大寧皇族後人。
他上流淌著大寧皇族的。
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也就知道了大祁皇帝早在數年前就知道了這事,原來他早就打算打開帝陵,去獨吞。
他是大祁皇帝,是南陵最強的修行者,想要些什麼東西,自然就會有人送給他,即便有人捨不得,他也能去搶,何況那座帝陵,還是無主之。
若是一般的寶貝,很多人就看著了。
可那座帝陵實在是太大的寶貝,所以有很多人想要試一試。
然後很多人想起一件事。
東海之主孟秋池曾咸商城和大祁皇帝一戰,雖然沒能勝,但他是四海之主之一,難不不能給大祁皇帝造傷害。
大祁皇帝很有可能傷了。
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能去要求讓大祁皇帝共。
如果他不願意。
或許他們便可以試試弒君這條路。
大祁皇帝知道這種事很有可能發生,所以之前下棋的時候便很生氣,他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發生的這些事。
即便東海之主孟秋池來和他一戰,他都不生氣。
他生氣的原因是,這些事都應該是出自某個人的手筆。
那個人絕對是個很擅長攪弄風雲,通各種謀的人。
史書上當然也記載了無數個和那人差不多的人,可絕對沒有一個人如他這般。
因為那個人算計的是整個修行界,是南陵之主。
這樣大的手段,已經超出大祁皇帝的任何預料,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那個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甚至於比起這些,他最惱怒的是,他在那個局裏,居然也為了被人擺弄的玩偶。
這才是讓他最不能接的事。
現在事已經發展到了最壞的階段,那些在修行界裏有些名聲的宗門此刻已經開始前往咸商城。
明月樓、忘塵寺、劍庭和劍府、還有北邊大應王朝的使團。
這些人來到大祁,目的是請大祁皇帝和他們一起分,如果大祁皇帝不願意,那麼接下來便是和火的故事。
北邊的大應王朝會有重兵境,沒有人會放過一統世間的可能,南邊和北邊的那些修行強者會聯袂而至,用最無恥,傷亡最小的辦法結束他的生命。
大祁王朝會分崩離析,想來修行宗派們不會允許大應王朝一統山河才是,那麼南邊便會多出很多小國。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這一切都源於大祁王朝點頭還是搖頭。
更準確一點,就是大祁皇帝的意志。
「朕不管你是誰,被朕找到,朕一定會讓你後悔你做的一切。」
看著遠,大祁皇帝發出最為冷酷的宣言。
但聽著卻有些無奈之。
……
……
棋子落下的時候,那些紅樹的葉子也在落下,沒有多人注意到這件事。
他們只是因為,這風吹得大了一些,所以便吹掉了些葉子,卻沒人真正的想到,這些落下的葉子是源於什麼。
霧野僧看著棋盤。
他其實是看不到的。
他瞎了和不瞎當然沒有區別,他雖然看不到,但是可以知。
但終究是看不到。
就像他可以知顧泯此刻的緒,知道他臉上應該是何種表現,但他還是看不到啊。
所以了很多趣味。
他落下一枚黑子,這是他推斷的倒數第二步,只要落下這枚子,顧泯接下來不管怎麼下,都沒辦法改變失敗的事實。
顧泯這會兒已經和之前有了很多不同,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這會兒額頭上已經沒了汗珠,沒有了張和別的緒,只有平靜。
以棋定勝負,這是他開始修行以來,到的好笑的事之一,但真正好笑的事是他不可能表示反對,因為真要以武力來決斷,他會輸得很慘。
好在他會下棋,對方既然提出了,那麼他就試上一試。
好在下到這裏,他知道了自己應該沒問題了。
霧野僧覺到他的緒變化,有些意外的問道:「你是想出了什麼辦法,覺得可以勝過我了?」
顧泯搖搖頭,有些輕鬆的說道:「大師既然推了很多年,知道了很多種方法,但結果都是大師贏。」
「我在這一局棋里,沒有任何可能贏過大師。」
霧野僧沉默不語,即便真有白子取勝的可能,那也不是在一局棋的時間裏就能被推斷出來的結果。
或許需要很多時間。
但顧泯這個時候沒有時間。
「所以我在求和。」
顧泯放下一枚白子,塵埃落地。
當這枚白子落到棋盤上之後,棋盤上形了一個特殊的局面。
三劫循環。
這是圍棋里最難出現的局面,即便是一個棋力尚可的棋師要故意去製造,也要對方配合才行。
霧野僧不可能配合,所以顧泯必須耗費更多力。
但最後還是了。
是和棋。
微風吹過,顧泯如釋重負。
霧野僧說道:「是和棋。」
顧泯點頭,霧野僧推斷了無數種下法,也知道如何才能取勝,既然最開始只是想贏過顧野,那麼就肯定沒有去想過和棋。
之後顧野死去,這局棋沒了敵手,霧野僧再去想的時候,也不會考慮和棋的事。
所以他不可能預料到有朝一日會有人和他下到和棋。
這個沒想到,才了如此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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