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卿,你說此劍利也不利?”
呂頤浩、許景衡齊齊變,便要上前,后方第一次見到這般場景的東南公閣員想起那些傳說故事來,更是目瞪口呆。
但正當此劍劉大中卻比其余人坦然的多,其人從容回顧左右,制止了周圍人上前后,迎著劍鋒直接回應:“稟家,此劍在臣看來,足夠利了。”
趙玖平平持劍不,神卻黯然下來:“劉卿這是外行話,時也勢也,這把刀劍放在往年承平時,算是好刀,可如今這年頭,是把刀劍,其實都不夠利。因為如今戰場上,甲胄越來越齊整,越來越,如這般劍鋒,看似狠利,實則用戰之后,一劍砍了一人,便有細微裂痕被掩蓋在痕之下,兩劍砍下去,便有微小崩口悄然出現,待到三五劍真就殺了一人后,便其實不能再使用了。”
“原來如此。”劉大中一時不解,便要再對。“那……”
“劉卿,你說今日心,朕便與你心,朕其實就是這把劍。”趙玖打斷對方,給出了一個意外的說法。“朕那一日對張九說的是外在,是形勢,今日跟你說的是里,是朕本……劉卿,你為何以為朕一定是在求什麼萬世之法呢?為何以為朕在求什麼長久之計呢?”
劉大中一時茫然起來。
“劉卿,今日之舉,足以說明你雖與朕信念卻還是個君子,而且是個有見地知道問題本的君子……當日對張九,朕有一句話沒跟他說,乃是他那個人雖然頂天,卻未曾立地,而今日朕可以說,劉卿算是頂天兼立地的君子了。”圓月之下,趙玖放下持劍的手臂,迎著對方喟嘆道。
而劉大中微微一怔,也趕拱手:“臣愧不敢當。”
“今年已經是建炎九年了,朕也已經二十八九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趙玖沒有理會對方,直接繼續自嘆。“偶然對鏡,已有毫華發,便是不去看鏡子,只看朕邊那些舊臣,也大約能知道自己眼角也多有了微微皺紋……”
“家!”呂頤浩實在是沒忍住。“不可妄自菲薄。”
“朕沒有妄自菲薄。”趙玖搖頭笑道。“恰恰相反,真因為如此,朕才會這般急迫……所謂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事,從來急;天地轉,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呂頤浩微微,終于難得黯然,便是許景衡和劉大中也忍不住對視一眼,稍有所思。
而趙玖也繼續垂劍坦然以對:“劉卿說的很好,道理很對,但那又如何呢?不做事了嗎?況且,朕為什麼一定要求什麼萬世之法呢?你看朕這把劍到底還能揮出去幾次便要鈍掉?劉卿,首先,朕重發青苗貸、賣彩票、發國債,放下段與四夷易,拉攏西遼、蒙古,包括白馬那一次把你們攆走,從來不是為了搞什麼萬世不移,求什麼萬世景仰,朕不過就是為了北伐,為了收復兩河,做個短期預備,以求無愧于心罷了!至于朕北伐之后,即便是一帆風順,統一了國家,算算也要三十好幾了,然后花五六年收拾一下殘破的北方,再努力五六年恢復一下大略,給東南減一些賦稅,便已經要四五十了……屆時心俱疲,便該直接傳位,去太學研習原學了……后來的事,關朕何事?說句不好聽的,朕死后,管他泰山崩黃河裂,便是泰山崩黃河裂,又與朕何干?與你何干?咱們活著,只是要盡自己的力氣,做自己覺得對的事而已!”
劉大中聽到這里,半是沮喪,半是慨,居然有了一涕淚之態:“臣……臣也不知該如何……但天下總該有萬事之法的!家,未必須如此姿態!”
“或許有。”趙玖忽然咧笑道。“但不到你我來心……朕此時如此劍,滿心所愿,不過是希此劍鈍掉之前,能一往無前,斬破桎梏,得見國家一統而已!后來的事,就等到這件事后再說不遲。”
劉大中愈發黯然起來。
而趙玖也直接渾拖劍而行,走了幾步,將要回到案后的時候,大概是覺得自己這番話到底有些蕭瑟之意,尤其是在劉大中這種退休老臣那里,就更顯得有了過分,卻是終于正回顧:
“劉卿剛才說,天下之財,不在則在民,朕深以為然。但是,天下之財真是定數嗎?田地拋荒在那里無人耕種,跟有人耕作產出糧食,不是一回事吧?金銀之,放在地下,無人發掘,跟發掘出來為人所有,也不是一回事吧?所以,朕素來以為,事在人為,財為人發,若能努力為之,使天下之財增不停,這樣的話,說不得還是會有一條康莊大路在前的。”
劉大中口而對:“那敢問家,到底如何能使天下之財滋生變多呢,如何走這條康莊大路?”
“當然是原學。”趙玖再度回顧以對。
劉大中愕然以對。
而趙玖也忽然笑靨如花起來:“劉卿不會以為朕對原學的推崇只是為了打道學與舊黨吧?朕跟你說個實誠話,朕真信原學,是真將天下之放到實事求是、講功利的原學之上的。”
言罷,趙玖眼見著對方終于再無言語,只是蕭索而立,卻是拖著劍繼續往回走,走到案后,卻又有些百無聊賴,便干脆不再席,而是背著西湖萬家燈火,凰山下諸多惴惴疑疑之輩,拖劍向上,竟然是準備回行宮去了。
周圍近臣、班直趕扔下宴席,紛紛隨從,卻不料,正在此時,之前被驚嚇走的烏群卻是終于紛紛歸巢……數不清的烏聒噪不停,自四面八方匯集,重歸凰山。
趙玖立在那里,看到頭頂烏鋪天蓋地,幾乎遮蔽了整個月亮,也是覺得有趣,繼而心境陡然一變,再加上惡趣味發作,便一邊負手拖劍循山路向上,劍拍打石階清脆作響,一邊又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音調慷慨激昂之余又有幾分戲謔之態,以至于在只有雅雀之聲的凰山下清晰可聞,卻正是曹孟德嘗試下江南時的那首《短歌行》。
詩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話到最后,其實已經隨著趙家轉行宮中漸漸變得遙遙不可聞,但可能是所有人都知道這首詩的緣故,凰山下的一眾人還是順著這位家的嗓音,腦補出了所有的詩句。
這也算是天子拖劍賦詩了,回去又能吹了。
有文化的東南士民,大約都泛起了這個念頭。
PS:謝新盟主,我植鄙視僵尸!繼續給大家拜個早年。
順便扯一句……我覺自己已經好幾年沒有復發蕁麻疹了,但忽然一遭,也不知道為啥,就復發了,然后全程坐立不安,每隔五分鐘就忍不住去撓,把上足足撓出了幾百個都止不住。我嚴重懷疑,自己這個年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