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楚朝的高,我當不起。”傅青主淡淡道。
王笑一愣,覺得這個人似乎頗有見地,還有些像是……憤青。
于是他輕聲道:“你過來,我問你個問題。”
他心里想道:反正大家都在坐牢,你也不知道我是誰,那便問一問你吧。
傅青主依言靠了過來。
王笑以一種頗為神的口吻輕聲道:“你說,我們楚朝還有幾年氣數?”
一句話出口,王笑頗有些后悔。
他很擔心對方大喊一聲“來人啊,這有個人對朝庭大不敬”之類的。
然而傅青主只是沉默了一下。
“我不信氣數。”傅青主道:“我認為所謂‘氣數’不過是人力使然,若是君明臣賢,自然山河永固。但若是再如此下去,綱紀敗壞,又是天災不斷,許是沒幾年景了……”
王笑愣了愣。
這楚朝的人才,莫非都在牢獄里?
“傅先生覺得,我們楚朝會不會被滿清打下來?或者……外面有沒有闖王李自?”
王笑自然也問過王珍這個問題,王珍卻只說未聽過什麼李自。
此時王笑卻有些反應過來,作為京城富商公子,大哥王珍的目有他的局限,他眼里太多風花雪月,看不到太遠的民間疾苦。
卻聽傅青主哂笑一聲:“遼東戰局糜爛,遲早會拖垮朝庭……至于李自,我沒有聽過這號人。”
王笑道:“那是農民起義軍……”
“呵呵,義?”傅青主嘆了口氣,“但后生可畏啊,竟能看出來。流寇確實是楚朝心腹之患。如今唐中元恐有十數萬人馬了吧,兵發中原,禍天下,致使生靈涂炭。兵愈剿,賊勢愈盛,局勢如火矣。”
王笑只覺腦袋里“當”的一下,喃喃道:“為何這些事,我這些天從未聽過?”
“你沒聽過有何稀奇?”傅青主道:“難道天下世,還真要讓你們這些愚昧百姓得知,鬧得京中人心惶惶不?半年前開封一戰,唐中元掘了黃河,沖毀開封城,你知道死了多人?!你能想到那是怎樣的景象?數以百萬計的尸首!只是想想,我便覺得是人間地獄。但等消息傳到京中,卻了汪喬龍擊退了唐中元,黃河大雨潰了堤……”
傅青主說著慘然大笑起來:“哈哈哈,連陛下都不知道的事,你竟問我為何你沒聽過。你又算什麼?”
王笑嚅了嚅,愣在那里。
沒有李自。
但當歷史的進程到了,還是會有張自趙自,時間從來不會放過誰……
牢中的兩人便沉默下來。
王笑看著墻上的氣窗愣愣出神。
他目所見,只能見到這京城的波瀾不驚。
但在這個寧靜的京城之外,卻是一片世亡國的景象。
沒有人能一眼看到天下。能看到的,只有眼前平靜的生活,但不知哪天,災禍會猛然下來。
歷史從來不僅僅是史書上記載了哪個誰誰如何如何了得,而是一整個時代的人,在水與火、刀與箭之間求生,是時間長河中,一代一代人的……悲歡離合。
那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良久之后,王笑嘆了口氣。
傅青主也嘆了口氣。
王笑打起神,又問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是牢里的犯人一般都會問的——“你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傅青主反問道:“你呢?”
“我打了一個刑部朗中。”
“呵。”傅青主笑了笑,道:“我是妖言眾。”
王笑奇道:“你說了什麼妖言?”
“你若想聽,說與你聽倒也無妨。”傅青主又嘆了一口氣,道:“山西境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開始時,是有人間長了個小,飲食不進,目眩作熱。接著便開始嘔吐,吐的卻不是食,而是殷紅的東西,就像腐爛的西瓜,一個時辰左右,便倒地而亡了。接著,死的人越來越多,一旦染上這個病,卻是闔門皆歿,全家死盡,連上門吊唁的親戚回去之后也開始嘔吐亡……”
“鼠疫?!”
王笑心頭一。
“不錯,大災之后皆有瘟疫,但這次的鼠疫特別厲害。”傅主青冷笑一聲,道:“倒是你這頭小子能知道是鼠疫,京中員卻沒幾個有這樣的見識。”
王笑卻是一下子驚嚇在那里,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明末大鼠疫!
在原來的歷史上,就是這一場鼠疫導致華北一地十室九空。只京城每天就死人上萬,史料記載,城門都被運出的棺材堵塞,街坊間小兒為之絕影,路上連乞丐也沒有,九門外的尸‘計數已二十余萬’,戶丁盡絕,尸橫遍地,無人收斂者不計其數。
李自攻進北京時,面對的便是一座“人鬼錯雜,日暮人不敢行”的死城。
有人說‘老鼠亡明’,不管王笑認不認同的這個觀點,但小冰河時期的異常可怕的氣候頻繁引發的水災、旱災、蝗災,終究還是形了這樣極可怕的巨大瘟疫。
哪怕是滄海桑田、是人非,在這個平行時空的楚王朝,當各種天災紛至沓而來,這場可怖的災難竟也是如約而至,躲也躲不開。
良久之后,王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呵,果然你也是不信。”傅青主道:“這件事,京中有人不信。更可怕的是有人明明是信的,卻還是說我妖言眾。”
王笑道:“我信你說的。”
傅青主冷笑道:“你信,又有何用?”
他說著,倚著墻,猶自意憤難平。
他從山西一路急馳而來,連著幾日不眠不休,連口水都沒喝一路進京。
沒想到面對的卻是無數的冷眼與指責,當年正氣凜然的師長、義氣相投的同窗竟已都變得面目全非。
隨從被殺,自己被指責妖言眾的瘋子,鋃鐺下獄,而外面還在死人……
想到這里,傅青主倚著冰冷的牢墻,閉上眼,輕罵了一句:“那就隨他們去死好了。”
突然,他竟是聽到隔壁牢里的年在輕聲念叨著什麼。
“常年干旱,糧食減,沒有吃的,老鼠的免疫力下降,生出更多病菌。又因為干旱,它們到底尋找水源,將鼠疫帶向各,與人接的機會大大增多,而人沒有吃的,免疫力也越來越差…………”
傅青主愣了愣。
他自然能聽懂那年的分析。
呵呵,高堂高閱盡,卻是在這在牢獄中遇到一個有見識的人。
傅青主心中這般譏諷了一聲,卻還是打起神來,說道:“不錯,山西已經連續四年旱災了,長城外的草原都被啃了,大量的老鼠從草原涌進關。晚上睡覺時,全是吱吱聲……”
王笑喃喃道:“那是因為它們缺水,又有病菌在倍地發,高熱導致炎熱難忍,就會瘋狂地找水,還會咬人……”
傅青主有些驚訝,想打量王笑幾眼,但黑暗中又看不清這年的面容。
他便點頭道:“不僅如此,災的人沒有吃的,也在找老鼠里的吃的,吃老鼠的亦是不計其數。”
王笑頭上冷汗不斷流下來,喃喃道:“防治……只有朝庭有辦法……”
“呵,朝庭。”傅青主冷笑一聲。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只聽得他在墻上重重錘了一下。
王笑道:“這件事你跟誰說的?為什麼說你妖言眾?我們應該捅上去啊。”
傅青主冷笑道:“捅上去?呵,我既找過閣首輔鄭元化,也找過次輔盧正初。當年一起扳到閹黨的兩個人,如今正為了閣的大權斗得你死我活,又豈會理我這些事。”
這是王笑今天第二次聽到盧正初的名字。
閣,首輔,次輔……這本該是個距離他很遙遠的存在。
人家是醒掌天下權的輔國重臣,自己卻只是個……醉臥人膝的小人。
本來人家在治大國如烹小鮮,自己是不該多的,畢竟不如人家專業。
但現在,自己都看到他那鍋小鮮里有顆極大的老鼠屎了,怎麼也得提醒他把它挑出來才行。
思及自此,王笑深深吸了口牢房里不算新鮮,卻還沒沾上鼠疫菌的空氣。
“傅……大哥,你和盧正初很嗎?不如你和我說一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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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夜里,所有人都各自忙碌著。
王珍被鐵鏈綁在刑架上,獄卒獰笑著拿起鉗子夾住他的指甲蓋一點一點拔出來。慘呼聲響起,汗水瞬間浸了他的額頭……
王珠喝到第七場酒宴,終于有了醉意,他扶著假山大吐,卻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大人說了,出白義章的證據就放了你大哥……”
唐芊芊的馬車在城門外停了一會,京城的大門便緩緩打開,接著有人遞了一張紙條過來。唐芊芊低頭看了一眼,卻見上面寫著:“王珠已做好劫獄打算……”
纓兒睜開眼,拿開了頭上的巾,勉強支著子站起,向窗外,蒼白的輕輕張了張,喃喃道:“爺……”
秦小竺支著頭坐在窗前,看著皇宮中的天空出神。在后,淳寧公主正捧著一本書看著。桌上的鴛鴦繡品已經繡了一半,卻沒有一針一線出自手……
耿當看著黑乎乎的山路,撓了撓頭,頗有些疑地想道:“秦玄策怎麼還不來俺家呢?那他晚上能睡在哪里呢……”
月下。
有年倚坐在屋頂,低淺唱。
有白首匹夫登高遠,看向茫茫遼北。
有謀士坐于燭中機關算盡。
有病人蜷著子倒在地上漸至無息……
燭火燃盡,羅德元又點了一蠟燭。
他在紙上寫下最后一個字,將桌上的三份奏書上的墨跡吹干,抬眼看了看天。
他收好奏書,出門,上朝。
這一刻,他心中意志更堅。
為史者,當為國家仗義直言,今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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