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一句話出口,大殿上靜了一下。
拋開“草民請陛下如何”這樣稀奇古怪的論述方式不說,這句話本,也著實能讓殿里所有人都呆住。
延帝似乎松了一口氣。
他目落在王笑上,只見這個孩子臉上帶著迷茫與乖巧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有些單純善良。
確實是個耿直的孩子啊,讓他說什麼就說什麼。
想來淳寧嫁給他,過得總不會委屈……
下一刻,他想到太平司與東廠盡在掌握的景,心中不免有些興起來。
以前,先帝是被人罵作‘昏君’的,他在位時,閹黨當權、東廠如虎狼橫行,天下苦之久矣。
自己即位之初,除權閹、封東廠、罷太平司指揮使,贏得一片好。接著裁撤宮中用度,重用鄭元化、盧正初,世人有口皆頌,道自己是曠世明君。
結果呢?自己只是了這些文里的明君。
這些文,貪贓枉法者有之、奉違者有之、剛愎自用者有之,竟還敢以祖制、以法度、以明君之道來約束自己。
大楚之中興遙遙無期,局勢日愈糜爛……自己才明白,士大夫治國也不過如此。
“盧正初說得對啊,朕不該作文人筆桿子里的明君,朕應該是百姓的明君。從今以后,朕就讓你們看看,什麼獨斷乾坤!”
錢承運將臉埋在地上,一時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害怕。
盧正初沒有對付自己的意思,陛下也不想追究自己污蔑王笑一事。作為換,自己得支持他們重開東廠,該還是不該呢?
背叛了左閣老不說,這種事,是要被脊梁骨的。
但,一旦東廠重開,盧次輔就今非昔比了……
梅景勝所思卻與錢承運完全相反。
他本來一直是支持盧正初的。
但他沒想到,盧正初是這樣的小人、叛徒。
盧正初今天的舉,是背叛了整個文集團,若自己不站出來指責他,必將會為眾矢之的……
冷汗從梅景勝與錢承運額頭上涔涔流下。
第一個站出來的卻是羅德元。
“王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豎子,你還沒尚公主,就要為這天下最大的佞之臣嗎?”
羅德元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憤聲又罵道:“重用太平司?重開東廠?你知道他們是什麼嗎?番子、閹黨,惡貫滿盈的虎狼之輩,臭名昭著的洪水猛!上至百,下至黎民,皆在其窺探之下,稍有拂逆,便家毀人亡,使天下之人畏之如虎,使江山社稷烏煙瘴氣……”
“你這就是偏見了。”王笑道。
相比羅德元,他的聲音就平靜得多。
“你說都察院史是祖制,是好政策。那這個太平司、東廠,也是祖制,怎麼就惡貫滿盈了?”
羅德元急道:“那能一樣嗎?!”
王笑道:“你們讀書人一張,好壞都由你們說,天下哪有這樣的事?是好是壞,總是該由陛下來裁定的。再說了,你不要整天閹黨閹黨的,你們讀書人里有好人壞人,人家……公公里也有好人壞人,你不要老是帶著偏見的眼看人……”
殿上包括王芳在的幾個太監,紛紛轉頭看了王笑一眼,忽然都覺得有些。
竟還有能聽到人當著文的面說閹人是好人的一天。
“你這個佞!”羅德元氣極,破口大罵道:“陛下登基十數年來,勵圖治創下的大好局面,豈可因你一家之言毀與一旦。”
“大好局面?怕只是你們個別人的大好局面吧。”王笑嘟囔了一聲。
“你們……你們倒是說句話啊。”羅德元急道:“卞大人、錢大人,你們勸勸陛下,司廠一開,這天下可就要大壞了……”
卞修永與錢承運將頭埋得更低。
一會之后,終究只有禮部尚書梅景勝站了出來。
這件事,對梅景勝而言其實是有些艱難的。
他是盧正初一黨,今日站出來,以后便要與往日的‘同黨們’決裂了。
但,道之所向,吾之所往矣。
“陛下,臣知道陛下的難。”梅景勝老目含淚,開口道:“臣與鄭首輔亦有政見不同,但政見不同可以相談相論,開東廠、用番司之舉卻絕非良策!以虎狼之道治國,則國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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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此時,陛下已置了王芳。”
左經綸瞇了瞇眼,看著折奏上的文字,心思卻不在折奏上。
他喜歡把折奏帶回家,讓宋禮幫忙參詳。
宋禮也喜歡做這件事。
以布之,左右天下大事——這種覺,讓他每每到心神栗。
此時左經綸說起宮中之事,宋禮便合上手中的折奏,沉了一會,說道:“只要王芳一去,盧昆山便再無翻盤的可能。今上在位之年,閣老只要能進晉次輔,也就足夠了。”
左經綸點點頭,須嘆道:“想必盧昆山也沒想到,老夫的目標其實是下一朝。本來不想對付他,他自己卻要送上來。”
宋禮冷笑道:“是也不急著對付他,但他想開東廠,這絕不允許。”
“呵,小人一個。”左經綸諷道:“他與鄭元化不過是政見不同,卻想蠱陛下開廠司。這樣的人,也敢稱自己讀圣賢書。還多虧宋先生妙策,今日除了王芳這個閹賊。化一場危機于無形……”
宋禮自矜一笑,淡淡道:“學生雖是白丁,能為天下百姓做下力所能及之事,自是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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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
梅景勝雙目含淚、長須微,幾乎就要說延帝了。
延帝看著面前這個老臣,一時也有些容。
他知道梅景勝的為人。
能力如何不提,這個禮部尚書的人品確實高潔,算是這朝中為數不多的坦忠臣。
延帝回想起即位以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多含辛茹苦才換來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好名聲。若今日真的一意孤行,便是十數載的經營皆要毀于一旦。
為了與鄭元化置一時之氣,何必呢?
耳旁又聽梅景勝苦口婆心地說道:“老臣以往一慣是支持盧次輔之政見的……但今日,臣必須說一句,盧正初此賊,包藏禍心!表面上道貌岸然,口口聲聲為陛下計,卻是為了一己之私,排政敵,實禍天下之佞!”
一句話耳,跪在地上的盧正初子一。
他卻依然俯于地上,一言不發。
昔日同仇敵愷的摯友一朝反目,還能再說什麼呢?
卞修永也終于聲道:“臣請陛下三思!”
“臣請陛下三思!”羅德元、孔賓悲聲道。
延帝呆立了一會兒。
他知道,要想開東廠、用太平司,只有這一夜的機會。
這是盧正初利用王笑案給自己掙得的唯一的機會。
但,梅景勝剛才的一席話確實到了自己……
延帝的目在殿中梭巡了一圈。
所有人都跪在那低著頭。
唯有王笑抬起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復而又低下頭去。
延帝的目緩緩轉開,又落在陳圓圓上。
那子俯在那,如一朵綻開的白蓮,得讓人窒息。
這一刻,延帝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納了,怕是史們的奏書就能把自己活埋吧。
如此想著,他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卻是王笑輕聲嘟囔了一句:“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