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節穩扎穩打,渡過了灤河。
岳樂則是邊打邊向北撤,沒讓唐節擊潰清軍,而是押運著繳來的錢糧、人口,往喜峰口退去。
灤河穿過燕山山脈,切割出的天然的峽谷,為南北往來的通道。喜峰口便是峽谷東段的隘口。東漢末年,曹與烏桓便是在此作戰。
相傳以前有人久戍不歸,其父千里來尋,父子相逢于山下,相抱大笑,喜極而死,故稱‘喜逢口’,后漸漸被稱為喜峰口。
此高崖對峙,地形險要,通過山谷可達蒙古高原,折向東可達大凌河流域。
只要進了喜峰口這段峽谷,岳樂就再也不怕唐節了。
十月十三日,岳樂派清軍主力護送福臨與濟爾哈朗進了喜峰口,他則浴戰,親自斷后。
“安郡王,陛下與鄭親王已進了峽谷。鄭親王命你快撤,萬不可有所損傷。”
“謝鄭親王關心,我還可以再守一會……”
岳樂得到消息,滿是污的臉上也終于展了笑容。
他指揮斷后的兵馬也遞次退喜峰口關,忍不住讓人向對面的楚軍大喊。
“唐節,后會有期了!”
清軍盤踞著殘破的喜峰口關城,紛紛大喊道:“哈哈哈,有本事攔住你爺爺啊,后會有期……”
“以后爺爺們還會再來的……”
這樣的囂,算是對唐節陣單挑時罵臟話的回應。
楚軍沒什麼反應,依然不不慢的攻打喜峰口關,大概也是非常氣悶。
岳樂臉上笑容未歇,以指點江山的語氣向歡道:“楚軍雖然戰力不俗,但唐節并不適合指揮楚軍,這就像腦袋與互不協調,所以打起仗來毫無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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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岳樂要的靈氣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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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一戰清軍打得很好。
雖然時間倉促,他們還是搶擄了永平府一通,又據守灤河抵擋住了唐節的功勢,還看破了王笑打算在山海關截擊的意圖,最后從容退喜峰口。
就算皇太極當年塞,大概也就是這麼一個流程。
濟爾哈朗相信,假以時日,年輕一代的宗室子弟長起來,必能和父輩祖輩一樣驍勇善戰……
他策馬緩緩走在峽谷中,到十分欣。
終于要離開關了。
就把布木布泰留在燕京應付王笑好了,看能守得住五天,呵,大乾朝?可笑。
往后也不用看到這些可恨的人,眼不見心不煩……
濟爾哈朗正想到這里,前方傳來了第一聲銃響,如平地驚雷,打斷了他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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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認為,學打仗和學武藝類似,需要一直學新的招式,并反復運用。
在關中打了幾仗之后,他見識了縱貫秦嶺的幾條棧道,就很喜歡這種……把敵兵堵在峽谷里的作戰方式。
他給這一招取了個名字“趕老鼠進風箱”,秦小竺表示非常難聽。
但總之是又學了一招,王笑如今正在勤加練習,以求做到融匯貫通。
天下山川雖然不同,但有相似之。秦嶺、太行、燕山,山脈連綿,但都有河流切斷山脈,形峽谷。
在王笑看來,燕山的喜峰口、古北口、獨石口,與秦嶺的子午道、陳倉道、褒斜道都差不多,雖然沒那麼險。
——你們想從喜峰口走,好啊,我從西邊的古北口先繞過去。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一種打法,‘你走棧道,我走陳倉,繞到你前面堵你’是另一種打法。
當然,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只是王笑做的上百個計劃之一。
巧形勢很適合這個計劃而已。
濟爾哈朗走山海關也好,走獨石口也好,甚至從天津出海,再甚至迂回到山西從漠南蒙古走……王笑都考慮過。
王笑并沒有因為皇太極、多爾袞死了,就認為自己在天下間已無敵手。
他把濟爾哈朗、岳樂都當很厲害的對手,抱以足夠的重視,認真仔細地作了戰略部署。
他還給足了他們面子,親自帶兵來追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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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爾哈朗到了絕。
他真沒想到王笑會親自來堵他。
他得到的消息是王笑還在固安縣附近,認為王笑會直接去攻打燕京。
北伐?不就該是為了收復京城嗎?
而且,有唐節來攻擊清軍就夠了啊,這邊也是拼盡了全力才防住唐節的攻勢。
何必要這樣呢……
就在濟爾哈朗以為已經安全退出關之際,前方旌旗搖、彈矢如雨。
王笑的大旗一揚,清軍先就膽寒了三分。
楚軍的手雷擲,在這狹長的峽谷中,迅速給清軍造了大量的傷亡。
炸聲中,濟爾哈朗連忙派親衛護著福臨的駕向南折返。
“皇上,速讓岳樂帶你突圍……北面是王笑親自領兵阻截,沖不過去了,攻南面的唐節還有一線生機。”
濟爾哈朗語速飛快,又道:“突圍以后,不再要走山海關,王笑必派了水師堵截……”
“皇叔父,那你呢?”
“我先汗養、得先帝信任,又蒙皇上倚重,盡三朝厚恩,今日唯有以死相報。”
福臨大慟,哭道:“皇叔父……隨朕一起走吧。”
濟爾哈朗搖了搖頭,又鄭重代道:“希皇上以后重用并信任宗室子弟、讓他們萬不能再摒棄滿洲舊俗了……切記,沿習漢俗實為亡國之先兆啊。”
這是他最后的叮囑,說完就讓福臨的車駕折返。
福臨回過頭去,淚如雨下。
他扶著車框,大喊道:“皇叔父,朕不該錯怪你的……”
濟爾哈朗沒有回頭。
他心里已經開始后悔當年沒有立豪格為帝,當時若立豪格,或許關之戰他就不會死,大清還有一個強壯的年君主。
回想起來,福臨的優勢,只是有個來自科爾沁的額娘。
現如今,福臨連這點優勢也沒有了。
但事已至此,濟爾哈朗沒有回頭路了,他本來忠的就不是福臨這個人,而是皇太極、新覺羅。
布木布泰敢背叛新覺羅,哪怕是皇帝的額娘,濟爾哈朗也要設計除掉。
而王笑想滅新覺羅,哪怕他看起來不可戰勝,濟爾哈朗也要拼命與之相搏。
……
這些年,濟爾哈朗立場看起來總是在搖擺,面對代善、多爾袞、布木布泰等人之時,都顯得不強勢。
哪怕地位越來越崇高,他也從未想過要取代天子。
這給人一種弱易欺的覺。
但他也是從小追隨努爾哈赤南征北討、憑軍功封爵。
自從后金崛起以來,八大貝勒、四大親王,皆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是新羅覺家唯一一個并非帝王直系子孫,卻能封鐵帽子親王的人。
這個絕境之中,濟爾哈朗迎向王笑那不可一世的大軍,毫無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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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軍是急行軍而來,并沒有帶大炮,只帶了一些手雷,但王笑又下令讓士卒制作了一批簡易的投石車。
投石車的準度雖然不高,但這個峽谷中人人的,準度已經不重要了。
此時秦玄策陣前指揮,想到了王笑的千叮嚀萬囑咐——
“濟爾哈朗是不輸于多爾袞的猛將,我們打他一定要謹慎行事……”
既然見到是濟爾哈朗親自迎戰,秦玄策便下令讓士卒不停地轟擊濟爾哈朗的大纛。
整個山谷中的炸聲久久沒有停歇。
這一支宗室嫡系的清軍確實是勇之師,在不利地勢中,面對楚軍兇猛的攻勢,并未迅速潰散。
“果然厲害。”秦玄策皺了皺眉,大喝道:“把所有手雷都擲出去!”
……
濟爾哈朗愈發絕。
——這樣的地形,這樣的埋伏,竟還要用這樣的火力打我?
他只好指揮著清軍試圖攻上山腰,摧毀楚軍的投石車,低頭一看,一顆手雷正落在自己的腳下。
他慘然一笑。
這一仗打得,也別說什麼名將不名將了,換作誰被包圍在這種峽谷里,都不可能從這樣火集的陣線中突圍出去……
一瞬間,濟爾哈朗想到了很多。
當年第一次隨皇太極殺關,就是走的這喜峰口。
當時皇太極說,伐楚如伐樹,要一斧頭一斧頭地砍,那次塞就是伐楚的第一斧。
時隔多年,自己又到了喜峰口,這一次……
“嘭!”
……
一片殘破的金甲高高濺起,又跌落在地上……
秦玄策收起千里鏡,從參謀手上接過一本冊子。
他瞇著眼,提筆在名單上的“濟爾哈朗,臉瘦而長、白須、法令紋深”那一行劃了一道。
“干掉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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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皇叔父輔政和碩鄭親王薨啦!”
“皇叔父!”福臨悲呼一聲,幾乎要暈厥過去。
“皇上!皇上……”
岳樂本沒心思管福臨的悲傷。
他到很熱,摘掉盔甲,溜溜的額頭上全是大汗。
“怎麼辦……怎麼辦……”
他心里念叨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鄭親王用命為大清將軍爭取到的時間不多,必須想辦法盡快從南面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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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唐節也捧著一本冊子在看。
“岳樂,年二十五歲,臉瘦而長,上留細須……”
唐節就很想要把這一行也劃掉。
他打算到時候在后面添一句“死于定西大將軍唐節之手。”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聲。
“來了。”唐節暗道了一句,拿起千里鏡看去。
“你他娘的跑啊……”
話到一半,唐節停了下來。
只見出現在千里鏡當中的是一個個哭爹喊娘的老百姓,著襤褸,神凄慘,正被清軍驅趕著邊哭邊向這邊奔來。
……
三年多以前,因王笑掘了清福陵,清軍屠了永平府城。
府城被屠,加上隨之而來的瘟疫與戰,永平府境人口驟減。
這次清軍再次劫掠永平,也只擄到了五萬余人。
雖然不多,清朝也需要這些人口彌補損失的人丁。
但眼下這種形,岳樂顯然是不可能把他們押回關外了,于是干脆驅趕著他們攻城……
唐節不知道岳樂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其實唐節自己以前也經常驅使百姓攻打城池。
那時候他不覺得自己有錯,慈不掌兵,義軍起事之初那麼艱難,不靠驅趕百姓攻城靠什麼?
后來,瑞朝立國,有了自己的治下之地,以前那些不相干的人就了自己的子民,覺就有些不一樣了。
唐苙每天說要仁治要仁治,唐節一開始很煩他,但耳濡目染之下,態度漸漸還是變了。
但他打起仗來,依舊不會顧及這些人。
上次多爾袞攻打大同,也趕著百姓攻城,唐節該放箭就放箭,毫不猶豫。
這次岳樂故計重施,只會讓唐節愈發冷笑。
但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李平問的那一句話。
“將軍不也是這樣肆鄉里嗎?有何不同呢?”
“有何不同?”唐節低聲自語了一句,似乎到有些煩躁。
——他娘的,人就是不能想太多,為將者摻雜太多雜念,都做不到殺伐絕斷了……
“將軍,將軍。”
有人打斷了唐節慨,問道:“那些百姓就快沖過來了,怕會沖我們的陣線,請將軍下令。”
唐節瞇了瞇眼,淡淡道:“你們不是參謀嗎?說說怎麼辦。”
“這次若退,往后建虜便認為這等伎倆對付我們有用,貽禍無窮,可下令開銃,擊潰沖陣的百姓……”
“不然,建虜已然勢竭,今次將他們趕出關外,我們便要平定遼東,有何后患?”
“你是說放建虜逃走?”
另一個又道:“放心,他們逃不掉,晉王已令水師攻打山海關,封堵建虜退路。我們放開道路,疏散百姓,再追擊建虜便是。”
“人多混,走了奴酋、岳樂等人又如何?若是放開建虜,他們在永平作怎麼辦?害的人不是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