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把一張京城的地圖鋪在桌案上，淳寧手里拿著一封信念著，左明靜提筆在地圖上標注起來。

　“棉花巷許家，三十八人聚議，其中伯爵二人，員十七人，從四品大員二人……”

　“獅子巷吳家，十八人聚議……”

　“……”

　一直念了三十余家，淳寧又道：“還有石碑巷、芝麻巷、隆福巷等九個豪宅里據說有保守派聚議，但錦衛人手不足，暫時沒能打探到況。”

　王笑道：“這兩天加起來一共有多紳在竄聯。”

　唐芊芊撥著算盤算了一下，道：“大概有一千三百余人，包括許多朝堂要員、各部吏、皇親貴戚、士紳大族，甚至是王家、秦家、許家、唐家、錢家、白家、左家，都有子弟參與，反對新政。”

　“反對新政沒關系，如果每一個人都支持新政，那才可怕。”王笑沉著，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道：“我不怕他們聚議，不怕他們上表反對。大可讓他們在朝堂上辯一辯，各抒己見，為新政拾補缺。”

　左明靜側過頭看他，眸仿佛又亮了些，只覺王笑雖然大權在握，卻還能容納反對的聲音，這其實是極難得的事。

　唐芊芊則搖了搖頭，道：“他們要做的只怕不僅僅是上表反對，變法及到的是他們的利益核心。你要人家的家命，人家必然要反撲，構陷、栽贓、刺殺，甚至造反……兔子急了還要咬人，總有人敢拼個魚死網破。”

　“是啊。”

　“君看隨雁，各有稻粱謀。”左明靜低聲念叨道：“人如鳥雁，只顧自我謀食。只盼這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些……”

　王笑道：“是多是，網已經撒下去了，就看有多魚想來撞破我這個網……”

　~~

　馬蹄聲很急。

　“吁！”馬上的騎士一把勒住韁繩，在城門口停下飛奔的駿馬，顯然騎湛。

　姿颯爽，只是一張臉平平無奇，還著些丑。

　說不上哪里丑，五也沒太大的缺陷，就是給人一種沒神……以及“看什麼看？！”的觀。

　這就是花枝了，牽馬走進京城，著繁華的街巷，長吸了一口氣。

　——灌腸、肚、驢火燒、鹵煮、鴨頭、白切羊……我回來了！

　花枝實在是不了那深山老林窮鄉僻壤了，一天天的，就看那幾個人在那里唧唧我我，磨磨嘰嘰，有什麼意思？

　每次玩三國殺，最先出局的永遠都是自己……

　反正昨天烤野豬也吃了，王笑弄的那些調料也拿了兩大罐，還不走更待何時？

　總之，一路馬不停蹄狂奔進京，花枝很高興，進了城，轉頭一看，見一間酒樓生意頗好。

　于是走過去，在外面系好了馬，從馬鞍上拿了一個大褡褳下來，掛在手里晃啊晃地就進了酒樓。

　“小二。”

　褡褳一甩，摔在桌上嘭的一聲重響，里面的東西似乎還會蠕。

　花枝四下一看，見這酒樓的食客都是著得，想必是因為這地方鄰近各個衙門，多得是非富即貴的人。

　那想來廚藝應該不差……

　“這位客，想吃些什麼？”

　花枝道：“我自帶了食材來，你們店能做不？”

　“行咧，客帶了什麼？”

　“你自己看。”花枝仰了仰下，指了指桌上的大褡褳……

　酒樓外，一群士紳急匆匆地跑過，有人里還喊道：“范大人從那邊出來了。”

　“快！別讓他走了……”

　酒樓不人都轉過頭往門外瞧去。

　有幾個食客低聲議論起來。

　“發生了什麼？”

　“說是京中十八家大商會想要勸那位經改司的范大人停止變法……”

　“哪有人敢當街攔高的儀駕？這背后要沒人撐腰你信嗎……”

　忽然。

　“啊！”

　一聲驚呼響起，接著是桌椅被撞倒，碗碟摔碎在地上的聲音。

　許多食客回過頭來，見那店小二摔在一張桌子下面，嚇得面慘白。

　順著他那直勾勾的目看去……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背脊泛起一片冰涼。

　好……好大一條蛇！

　只見那個丑姑娘的桌子上，一條蛇正從褡褳里探出頭來，比人的胳膊都，里“嘶嘶”的吐著信……

　“怕什麼？”

　花枝道：“一半做蛇羹，一半做紅燒……要不你讓你們廚房的大師傅出來，我跟他說。”

　“這……這位姑娘……我我……”

　“放心，我有的是錢，說吧，多錢？”

　恰在此時，外面又響起一陣喧鬧，有不人從酒樓前跑過。

　“我家老爺在為民請命，大家快去聲援，都是為了大家啊……”

　“范大人來了，別走……”

　“范大人，今日若不說清楚，我等絕不讓開……”

　“諸位父老請聽我一言，朝廷新政到底是有利于民還是為禍百姓，明日就會發報做詳細解釋，為大家分析利弊，這份報紙大家可以免費取閱……”

　隨著有人喊了這麼一句，長街外的靜反而更大了些。

　“我們今日就要一個解釋，別等到明日再胡編造出什麼說辭來蒙騙大家……”

　“新政絕對不行，大家伙不要聽他們說得天花墜。就算新政是好的，但實行起來還是會禍國殃民……”

　“對，就是不要新政！范大人今天必須表個態……”

　“……”

　酒樓，花枝本來還在對店小二說話，但外面的靜越來越大，終于讓惱火起來。

　“喊什麼喊，我跟人說話都聽不見了。”

　轉往外走去，到了門邊往外一看，只見長街上一群人圍著一個轎，幾個侍衛正在與一些著富貴的士紳推搡著。

　轎前站著的一人，正抬著手在跟人說話。

　這人花枝倒是認識……那個范什麼來著的……

　只覺得這書生真是沒用，做點事婆婆媽媽的。

　——有那麼多護衛，手里還有拿火銃的，砰他娘一銃不就好了，廢話許多……

　~~

　范學齊還在很有耐心和幾個士紳解釋。

　他并不想和他們撕破臉。

　京城的圈子這就這麼大，其中有好幾個士紳范學齊都認識。

　比如站在他對面的一個中年人康季良，是京城康家的三房，與范學齊的父親還是摯好友。

　康家主要是做票號生意的，北楚在濟南立足之后，康家還從京城送了三千兩銀子過去捐作軍餉，如今朝廷剛給他們家頒了個“義商”的牌坊……

　人群中這樣的人還有許多，不人背后還有靠山。

　“我們發行的寶鈔與開國時不同，有多銀子才會發行多寶鈔，隨時可以兌換……”

　范學齊說著，一轉頭，忽然見到站在酒樓門口的花枝。

　他愣了一下，眼中泛起一些喜。

　然而下一刻，忽聽前方一陣驚呼。

　“啊！快讓開……”

　“天！好臭……”

　“保護大人！”

　“噗……”

　范學齊只覺眼前黑了一下，接著上一涼，一惡臭沖鼻而來。

　他前的人群終于散開，一個個捂著鼻子站到一邊。

　他后的護衛則是想在第一時間拉住他，但來不及了。

　一個木桶摔在地上，里面還有糞水往外淌著。

　范學齊渾又又臭，呆立在那兒，目還看見遠的花枝……然后，有一滴糞水從他額頭滴落下去。

　……

　花枝已如箭一般竄了出去，一腳將那個向范學齊潑了糞又想逃的漢子踹倒在地。

　那漢子著襤褸，渾瘦得只剩骨頭，表一片驚恐，里卻只會咿咿啞啞地喊著。

　一把提著他的發髻，拖到范學齊前，道：“這人是個啞，這事難查了。”

　范學齊整個腦子都是懵的。

　他一輩子為人事極盡周全，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禮。唯獨此刻，有人和他說話，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喂，跟你說話呢。”

　“花枝姑娘……我很臭……”

　“還好吧，我還把人丟在糞坑里淹死過。我說你這麼大一個，跟人在街上吵什麼吵？還有，今天要是潑過來的不是糞水是刀子，你人就沒了。”

　“無妨的，若有人敢刺殺我，那便是與晉王撕破臉，非但阻止不了新政，還要面對晉王的清算。只有這樣，他們還能說是民意……”

　花枝懶得聽這些有的沒的，只覺得這人比王笑還啰嗦。

　想到自己的那條蛇還放在酒樓里，漫不經心應道：“民意什麼民意，民意就是填飽肚子。”

　范學齊眼睛一亮。

　他在這一刻之前很是迷茫。

　自己嘔心瀝擬出來的新政，就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但看眼前這個裳襤褸的啞，分明就是自己想要幫助的老百姓之一。可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樣最苦的人會拿著糞水來潑自己？

　他不知道當眾襲擊員是大罪嗎？是被人慫恿、收買？為了幾兩可憐的銀子？

　哪怕明知是這樣，范學齊也到一陣心寒。覺得自己想讓他們被那些權貴剝掠一點，他們反倒幫著那些權貴來對付自己……

　唯有花枝的一句話，讓他到自己做得沒有錯。

　然而，花枝已經走掉了……

　花枝跑回酒樓里一看，只見所有人都堵在門邊、窗邊看熱鬧，而桌子上那個褡褳還在，可是那只大蛇卻不知道到哪去了……

　~~

　白府。

　白義章擱下筆，把剛寫好的奏折遞出去。

　坐在書房里的另一個人是錢承運，接過奏折看了一會，點了點頭。

　“如此旗幟鮮明地反對新政，真的不會怒晉王嗎？”白義章問道。

　錢承運道：“你是怕我是在給你下套？”

　“別以為我不知道何良遠是怎麼死的。”白義章道：“當時你若肯與他講一句真話，如今他人還在。”

　錢承運搖了搖頭，道：“當時況不同，晉王是一心要何良遠死。但你不是，晉王若要對付你，你早就不在了，不需要我下套。”

　“那你是真反對新政？”

　“我的奏折你也看了。”錢承運鄭重道：“我認為新政不妥，極力主張反對。”

　白義章又問了一遍：“你敢反對晉王？”

　“現在的晉王與以往不同了，他雖不是天子，卻是你我的‘君’，是天下的‘世主’。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橫沖直撞，想抄誰的家就抄誰的家。世主治世是要講規據的，否則天下就套了。”

　白義章點了點頭，不需要錢承運多說，他已經明白了這層意思。

　“只要我們按規矩來，晉王也會按規矩對我們？”

　“不錯，我是晉王的臣子，為人臣子，該做諍臣時就該做錚臣。”錢承運道：“新政不是小事，晉王必然不敢一意孤意，而是會聽所有臣工的意見。”

　“可是……朝中有變法派和保守派，但保守派里也有人激進、有人穩妥。”白義章道：“我擔心的是，一旦表明立場，那些激進者要是做出什麼事，落下把柄、或惹惱了晉王，只怕要連累我們。”

　“放心吧，晉王心里有數的，不至于連誅。前些年晉王胡殺人，埋下了不禍，這一次不能再無故殺人了，否則何以使天下人信服？新法，我是一定要反對的，但記得，一定要有理的據，別讓人……”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通傳聲，有個下人匆匆進來，對白義章耳語了幾句。

　白義章皺了皺眉，揮退那下人，向錢承運道：“那些人往范學齊上潑了糞。”

　錢承運也不刻意掩飾，眼中泛起些憂，喃喃道：“有些出格了，但還算知道分寸。只希這些蠢材到此為止、別再給我們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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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蠢材做得還不夠。”

　馬伯和一邊匯總著這幾天京城里的各種消息，一邊喃喃道：“要讓他們鬧得更厲害些，現在還太溫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