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誌這人雖然急功近利，思想狹隘，但上功夫卻極為厲害，且學識很淵博，辯論剛開始就拋出許多論據，將法家學者的節節敗退。儒家所的法古，效法的正是周朝，循禮，循的也是周禮。

周朝前後共有三十多個皇帝，曆時七百多年，堪稱統治時間最悠久，文化最璀璨，生活相對而言最安定的一個時代。正是因為那個時代有紛爭戰，儒家學者才特別推崇，極力鼓吹周朝種種製度的優越，並呼籲上·位者能奉揚仁風，切實效仿，還老百姓一個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徐廣誌能列舉的曆史依據太多，一時間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反觀法家學者，隻要談到治國，幾乎八的例子都以失敗告終，哪怕是變法強國以至最終統一中原的秦朝，也在暴·政中迅速走向滅亡，隨後中原百姓陷曆時幾百年的戰火，從此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魏國剛建立不到兩年，戰爭的殘酷還印刻在百姓心中難以磨滅，談到和平安定，自是人人向往，談到暴·政戰，自是人人痛恨。儒家的仁思想此時更易打心扉，而法家的嚴刑峻法卻惹來許多噓聲。場下的辯論幾乎呈現一麵倒的態勢，不過短短三刻鍾，應戰之人已舉起白絹徹底認輸，而徐廣誌則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劃下結語，“故此，而今之魏國應如聖上所言——廢黜百家，獨尊儒！”

大廳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關老爺子和關父頭一個走上前向徐廣誌表示祝賀。他不卑不的與二人敘話，然後頻頻彎腰謝資助自己召開辯論會的一位九黎貴族。法家學派的人不敢多留，紛紛掩麵離開。

“這就結束了？”秦淩雲並未話，隻麵極為難看，反倒是他的侍衛用不太標準的雅言（古代普通話）追問。

關素抬頭去，因對方絡腮胡子太濃，看不清表，卻能從他略帶淡藍澤的瞳孔察覺出不敢置信的亮，仿佛對這個結果極度不滿。都仆隨其主，看來這人也是法家學派的忠實擁躉。

“自是結束了。”關素舉起茶杯啜飲，裏滿腹憂慮。論口才，當今魏國恐怕隻有秦淩雲能與徐廣誌一較高下，由此可以想見，接下來的九場辯論，其結果也和今一樣。

十戰全勝，揚名海隻是早晚，而聖元帝急於求才，怕是會像上輩子那般特召徐廣誌仕。於是順理章的，徐氏理學便會盛行，人們從此開始了不見盡頭的，被人輕賤、掌控、束縛的一生。

按理來，隻要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這一變故對關素並無太大影響，但就是看不慣徐廣誌假仁假義的臉，更對他的那套理論深惡痛絕。但畢竟是關齊的孫兒，不能站出來打儒家學派的臉，此時唯能旁觀而已。

瞥了對麵的秦淩雲一眼，暗地搖頭。罷，這人正修閉口禪，恐怕也不會攪這場辯論。在他心裏，李氏才是最重要的，法家學派的麵一錢不值。況且找不到半點借口勸服對方，難道告訴他徐廣誌若是出人頭地，會間接害死你嫂子？豈不平白惹人猜疑，為自己招禍？

想了又想，關素終是下滿心憎惡，卻又怨恨難平，嗤笑道，“法古循禮。若真如徐廣誌所，古人既無紛爭戰，又不戕害同胞，個個都是仁之士，那周朝又為何會滅亡？你們法家學派的人忒也沒用，許多論據都能輕易推翻竟毫抓不住機會，白白當了徐廣誌的踏腳石。真要論起治國之，儒家差法家遠矣！”

秦淩雲和高大男子齊齊朝看去，麵上不流出愕然的表。要知道，關素可是關齊的孫，按理來應當是儒學的擁躉，此時竟直白地宣示出對法家的推崇，莫非腦子進水了不？

關素放下茶杯，往椅背上一靠，瞬間從端莊淑變慵懶閑人，溫婉的氣質亦陡然變得尖銳。若是對麵換一個人，定然不會輕易道出心中所想，但那人是秦淩雲，深義重的秦淩雲，一諾千金的秦淩雲，更是修閉口禪的秦淩雲。相信他不會將今日的對話給別人。

這一變化惹得對麵二人更為驚異，上上下下將打量一遍，仿佛不認識了一般。尤其是那高大男子，竟想掀開的冪籬，看看的表是否同他猜想的一樣，著不屑與冷嘲。

重生而來，關素早已經憋壞了，急需找個宣泄的出口，目下，秦淩雲理所當然地了的樹，恨不能一吐為快。

“廢黜百家，獨尊儒，嗤……”眼見二樓的賓客隻剩下三兩桌，一樓也清空大半，祖父與父親亦不見蹤影，關素似掉枷鎖的囚犯，變得狂傲而又極攻擊，一字一句道，“隻這八個字，他就不配學習儒，也隻這八個字，他就不配以儒學家的份挑戰法家。”

秦淩雲猛然抬頭，似被。高大男子在對麵落座，首次用認真的，專注的目凝。

得到聽眾的重視，關素敲了敲桌麵，暢所言，“今上的原話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到了徐廣誌這裏竟變了‘廢黜百家，獨尊儒’。抑與廢，一字之差卻是淵之別。儒最核心的思想是什麽，你可知道？”

問話的對象是秦淩雲，至於目灼灼地盯著的高大男子，自然而然被忽視了。一個連雅言都不太順溜的九黎族人，並不指對方能聽懂自己的話，所以這人也是一個樹，不怕日後泄。

秦淩雲從荷包裏取出一顆佛珠，扔進茶杯，沉沉吐出兩個字，“中庸。”

“然。不偏不倚，中正平和，此為中庸。中庸可以涉及生活中的方方麵麵，是孔聖最為推崇的世之道。過猶不及，皆違背了中庸之道。將‘抑’改為‘廢’，徐廣誌對諸子百家趕盡殺絕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將他的治學之道暴無。用孔聖的一句話來形容他最為恰當。”

到此，用蔥白的指尖彈憐杯沿，激出“叮”的一聲脆響，示意明蘭給自己斟茶潤。

高大男子不了大氣的功夫，連忙舉起茶壺替斟滿，然後眼地看過去。秦淩雲麵上不顯，卻用眼角餘一遍又一遍地掃視，心道這人之前還嫌棄關素話酸得厲害，現在倒是殷勤備至地賴上了，也不怕被打臉。

高大男子將茶杯往前推了推，用別扭的雅言催促，“你快，什麽話？”

關素抿一口，繼續道，“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怕這九黎漢子聽不懂，於是又做解釋，“用白話就是——若鑽研異端邪，危害就極大了。什麽是異端？用徐廣誌的注解便是除儒家正統之外的所有學派都是異端。然，春秋之時儒家並非正統，又何來異端？此的異端，應解為事之兩端，而事之兩端又以中庸為平衡點，也就是‘過’和‘不及’。鑽研學太過，與不及，都是錯誤的，危害極大的，這才是孔聖要表達的真正思想。你再看那徐廣誌，他將今上的一句話曲解到‘廢黜諸子百家’的程度，其治學神已呈走火魔之兆，實為太過。用孔聖的話來，他已走異端，喪失了中正平和的心態，又哪裏有資格代表儒家批駁法家？隻這一句話，我便能看他這個人，用八個字形容足以……”

高大男子正聽得迷，見又停下來大氣，連忙主斟茶，沙啞的嗓音聽上去十分憨厚，“喝茶，喝茶，你快接著。”

秦淩雲差點憋不住笑，隻能轉臉假裝咳嗽。

關素卻被他認真求知的態度取·悅了，一麵吹拂茶水，一麵聲開口，“急功近利，沽名釣譽，你以為然否？”

“然！”高大男子拊掌朗笑。他早就被徐廣誌那一套效法先古的理論弄得暗火叢生。什麽堯舜禹，什麽禪讓，什麽仁賢明，下大同，一聽就是假的。中原人真會編故事。

他剛想到此，就聽關素徐徐道，“徐廣誌頻頻列舉的禪讓製，其實是個謊言，曆史的真·相往往掩蓋在腥爭鬥之下。”

“哦？這話怎麽？”高大男子向前傾，目專注。一言不發的秦淩雲被他了又，如今隻能在牆麵與欄改夾角苦笑。中原曆史是這人最興趣的東西，一聽就會被吸引。若非他今日易了容，且行蹤迷，秦淩雲都要懷疑關素是不是故意在製造話題攀談。

“主張禪讓的，最早見與孔聖與其弟子編撰的《尚書》，其真實不可考。然，在《韓非子》和《竹書紀年》中，對於這段曆史的闡明卻截然相反。《韓非子·疑》中記載：舜堯，禹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下譽之。《竹書紀年》中記載：堯之末年，德衰，為舜所囚。舜囚堯，複偃丹朱，使不與父相見。舜囚堯於平，取之帝位。韓非子的法暫且不提，單《竹書紀年》就比《史記》早幾百年，且是戰國時魏國正史，更為可信……”

談興上來了，關素從禪讓製談到堯、舜、禹的生平，三者如何上·位，如何明爭暗鬥，如何籠絡人心、把控朝政等等，其言語之詼諧，節之富，轉折之跌宕，堪堪能寫一本彩至極的話本。

高大男子聽得如癡如醉，幹脆捧著茶壺坐到邊，主幫著續茶，殷勤備至的態度和先前的嫌棄形強烈反差，秦淩雲看得直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