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爺子和關父上朝之時，關素也早早醒了，洗漱過後行至書房，一麵練字一麵等待趙舒前來請安。手腕上纏了一圈紗布，裏捆綁鉛塊，倘若卸下稱量，足足有四五斤重。然而這樣的苦修，在十一二歲之時便已習慣，故一手筆字練得氣勢萬鈞，力紙背，乍一看還當是哪位出沙場的將帥所書，絕想不到來自閨閣。

明蘭看得嘖嘖稱奇，恨不能把姐的手按在自己腕子上，也灑不羈地寫幾個來回。

練了大約一刻鍾，本該卯時就到的趙舒終於姍姍來遲，後跟著春風拂麵的趙純熙。看守院門的老媽子連忙上前迎接，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吐，看來們已經收到葉婕妤給葉繁添妝做臉的消息，擔心夫人既失寵又被□□，想結點善緣找些門路，日後也好往高走。

昨日來時被晾了半個多時辰，今日卻連踩過的地磚都有人拭，權勢與聖寵果然是個好東西。這樣想著，趙純熙越發堅定了結娘親、聯合姨母、籠絡外家、打關氏的計劃。

姐弟兩個過門檻齊齊行禮，雖麵上畢恭畢敬，眼裏卻都含著幾分輕蔑。趙舒沒有城府，心裏憋不住事，不等姐姐開腔便得意洋洋地道，“母親，我們今日不與你一塊兒去正院請安，午時和晚間的功課也免了，這是爹爹的。”話落眨眼睛，一臉“你快來問我緣由”的表。

他那點心思，關素焉能不知，卻依然配合道，“哦，這是為何？”

“我大姨母給三姨母添妝啦，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堪稱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我和姐姐邀去看。聽三姨母還請了很多人共賞，連大長公主亦會出席。自個兒都這樣的寶貝連的公主府裏也沒有，國庫隻這一件，竟被三姨母得了去，三姨母好大的福氣。”趙舒展雙臂在空中劃拉一下，神十分驕傲。

趙純熙輕笑修正，“傻弟弟，這哪裏是姨母的福氣，分明是外祖家沾了大姨母的才有今日榮寵。最該謝的還是大姨母，畢竟是咱們葉家出去的兒，褔蔭家族原是應當。哦對了，三姨母給母親也下了帖子，怪我太高興竟差點忘了，母親與我們一起去嗎？”邊邊從袖袋裏取出一張雙紅名帖。

聽到此，關素差點笑出聲來。萬沒料到上輩子手段，心機深沉的趙純熙竟也有如此真的時候，錯把別饒反話當讚，還洋洋得意，到吹噓，隻為看一眼自己又妒又羨的表。不過這也怪不了，自己不像上輩子那般提點、敦促、指引，時時言傳教，變得平庸、愚蠢、眼狹窄，便也理所當然，因為葉家的家教就是這樣，一如那個自以為手段，實則不過舍本逐末的母親。

“葉家當真是勳貴圈裏頂有臉麵的人家，竟連大長公主都稍遜一籌。罷了，既是你們爹爹同意的，這就隨他去吧，我不湊那個熱鬧。可曾備好馬車？”關素徐徐寫字，表平淡。

趙純熙和趙舒沒能從臉上發現屈辱而又惶恐的表，未免有些失，打疊神道，“車馬已經齊備，爹爹親自送我們過去。如此，我們這便告辭了。”

趙陸離親自去送，卻不願跟隨孩子們來正房看一眼，幾句己話，怕是擔心自己被葉蓁刺激到從而惱怒與他為難吧？這活王八，遇事隻知進殼裏，竟一點擔當也沒有，難怪葉蓁要紅杏出牆，琵琶別抱。

在這一刻，關素總算理解了葉蓁的難，輕揮廣袖，語氣散漫，“去吧，早去早回。”

姐弟二人並未應諾，轉頭奔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院門口。幾名丫鬟婆子急追在後，殷勤無比地囑咐，“大姐，大爺，慢點跑，當心摔著！如今時辰還早，遲不了，便是遲一會兒，那也是你外祖家，斷不會怪罪。”

明蘭砰地一聲甩上房門，啐道，“這些該死的牆頭草，誰得勢就著誰，一副佞臉，齷齪至極！奴婢猜測那姐弟兩個今日一去，往後便再也不會來了，他們葉家那般得臉，葉姨娘又有葉婕妤做靠山，哪能再把姐放在眼裏？這葉婕妤也是個拎不清的，管管地還管到妹夫房裏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葉家原隻是商賈，開國前一直在邊境販馬，能把兒塞進後宮已屬不易，不能苛求他們知道‘廉恥’與‘禮儀’兩個詞兒該怎麽寫。那姐弟二人這回走了總還會再來，因為我關家一旦出手，葉家就得倒黴，葉家倒黴，那兩個便要夾著尾來我這兒賠罪，重新恭恭敬敬我一聲母親，早早晚晚給我請安。”關素邊邊在紙上寫下“禮義廉恥”四個大字兒，末了起邊角細細欣賞。

明蘭哀嚎道，“他們還會回來啊？那也忒煩人了！大爺還好，就是頑劣一點，蠢笨一點，勉強能忍；大姐卻是表裏不一、口腹劍，看見便覺瘮的慌，總擔心背後被捅一刀。一會兒跟您笑瞇瞇的，您這好那好，回去卻拉著侯爺哭訴，您這壞那壞，要我，是我見過的最險的姑娘，也不知兩麵三刀這套跟誰學的。”

“大約是家學淵源吧。”關素搖頭笑歎。

恰在此時，管事婆子送來一個錦盒，是鎮西侯府大房夫人送來的，須得夫人親啟。

“拿過來吧。”關素遣退閑雜熱，打開盒蓋查看，卻見裏麵放著十幾本法家典籍，均為孤本、絕本、名家手抄本，頓時眼放亮，不釋手，“鎮西侯好慷慨的氣魄，這才是真正的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想也知道這些書不可能是大字不識的李氏送的，必是鎮西侯的箱寶貝無疑。

明蘭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識貨的，驚道，“姐，這禮太貴重了吧，會不會燙手？您跟鎮西侯的可沒到這份上啊！”

“便是把手燙掉一層皮，這禮我也接了！他與我的確沒甚，卻不代表日後與關家無需攀，朝堂之爭瞬息萬變，擊搏挽裂旦夕覆滅，多一個潛在的盟友就等於多一條路，甚至於多一條命，雖無結黨之意，卻也不得不未雨綢繆。況且他如今隻是送幾本書，並無旁的舉，收下便罷，無需多想。”

明蘭徹底放下心，這便排開紙筆讓姐寫領謝帖子，又備了貴重回禮著人送去鎮西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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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純熙姐弟倆到時，葉府已高朋滿座，鼓瑟吹笙，丹楹刻桷間偶有著華麗的貴人出，乍一看竟頗有些簪纓世家的氣象。葉老爺並未親迎趙陸離，想來是看不起他閑散勳爵的份，劉氏亦不冷不熱，對兩個輩卻尚有幾分關心，喊了同齡的表兄弟、表姐妹領他們去後院玩耍。

趙陸離尷尬不已地站了一會兒，見嶽父總不出來，這才自個兒去了前院。

等了大約三刻鍾，大長公主才姍姍來遲，揮退諂笑相迎的劉氏和葉繁，開門見山道，“本宮稍後還要宮謁見太後娘娘，耽誤不得，那紅珊瑚呢？抬出來讓本宮看看。”

賓客們亦連連催促，目泛。

是人都看出大長公主來者不善，把劉氏和葉繁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在心裏腹誹道：且等著吧，待娘娘誕下龍嗣冊立為後，咱們葉家就是燕京裏頂頂有頭有臉的人家，你與皇上既非一母同胞又非關係親厚，拿什麽與葉家攀比？而今任你狂，日後有你哭的時候！

邊胡思想邊把人引到水榭臺前，那裏已立了一口巨大的描金紅木箱子，襯著十分鮮亮。眾人還未得見寶貝便已開始嘀嘀咕咕地讚歎其不同凡響，把氣焰略熄的劉氏又給吹捧得目空一切起來，隻等葉老爺帶著男客趕至就開箱獻寶，好這群人長長見識，知道知道眉眼高低。

趙純熙被大長公主嚴苛而又輕蔑的表嚇住了，覺到並不像傳言那般有意與葉家好，相反，似乎是來找茬的。但那又如？已出嫁，算作外人，焉能與娘親相比？娘親是皇上的人，他們朝夕相伴、同枕共眠，將來亦會死同，再沒有比這更親厚的關係。要不然那全國僅有一樹的紅珊瑚怎會到了娘親手裏，而非大長公主，甚至太後手裏？

思及此，趙純熙垂下眼瞼，誌得意滿地笑了，聽見外祖母用鑰匙打開盒蓋的聲音才抬頭去看，然後大驚失聲。隻見那通晶瑩，澤豔麗的紅珊瑚不知何故竟碎裂堆，風兒一吹便揚起許多白塵埃，令站在近前的人咳嗽不止。

劉氏和葉繁驚起來，葉老爺亦抖抖索索，差點暈倒，餘者或作一團，或幸災樂禍，或湊近查看，更有人趁機離開以免累。

“別走，誰都不許走！快快快，快去報！”葉老爺畢竟是個明強幹的商人，迅速回過神，讓家丁把各個院門封住，免得罪魁禍首逃走。若是無人作，那堅無比的珊瑚斷不會碎這樣！連賜之也敢損毀，究竟是誰膽大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