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與木沐上輩子都不得善終，他二人死後便有風言風語傳出，關素命，刑克六親，不但害得關家倒黴，還把弟妹、侄兒、義子也全都克死。老夫人信佛，當真請了和尚來家裏做法事，讓境更為艱難。

從那以後，在侯府便威信掃地，無論什麽、做什麽，背後總有人議論，仿佛是個大的笑話，就不應該存活於世。若非自跟隨祖父走南闖北，練就一副錚錚傲骨、鐵石心腸，怕是會被流言殺死。

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死於流言比死於沙場更慘烈萬倍，即便下了黃泉，靈魂的傷害也永遠無法消除。當然，救下阮氏與木沐，並非畏懼人言，而是想讓他們也獲得新生，順便看看人究竟能不能與爭命。

這樣想著，衝明蘭揮手，“拿上我的名帖去太醫院請太醫。二夫人與爺一個子重，一個年孱弱，兼之舟車勞頓，旅途疲累，需得調理調理。”

整個侯府，唯趙陸離和關素上有品級，這才請得太醫，旁人生病隻能自個兒找大夫，或者扛過去。阮氏曾嚇到過大爺和大姐，也時常被仆役諷刺為惡鬼，若無事的話絕不敢出門，更不敢給侯府添，大病病都默默忍著。見嫂子竟如此興師眾，不免有些寵若驚，忙道，“不了，不了，無需勞太醫來看。我和木沐隻是累著了，回去睡一覺就好。”

“你肚子裏懷的是二房嫡長子，還是慎重些為好。有病沒病都讓太醫看看，順便開幾服安胎藥吃著。”關素衝躊躇不前的明蘭擺手。明蘭點點頭，飛奔而去。

老夫人也跟著附和，“一家人何須客氣，你嫂子關心你呢。”

“是，兒媳婦知道，謝謝嫂子。”阮氏眼眶微紅，見關素表如常，這才拘謹地在旁落座。木沐似乎察覺到新夫饒善意，步步挪過去，繼續歪著腦袋看。

關素也模仿他的作，歪頭回視，家夥眨眼，就眨眼，家夥換一邊兒歪腦袋，也跟著換，來回幾次之後，木沐忽然捂著笑了，大眼睛彎月牙，十分可。

關素心裏得一塌糊塗，極想把孩子抱過來親一親，又唯恐嚇著他，隻能試探地出手，了他腦門。木沐躲了一下，然後便不了，看著的眼裏滿是好奇。

“他是不會話還是不話？”關素輕聲詢問。

“不話。”阮氏附到嫂子耳邊低語，“他爹娘死的時候他也在，許是被流河的景象嚇住了，從那以後就很講話。你越逗他他就越不願開口，還往沒饒犄角旮旯裏躲，時常翻遍侯府才把他找出來，又累又又膽怯的模樣可憐極了，所以咱們也拿他毫無辦法。”

這是心靈上到了傷害，比創傷更難痊愈。關素心裏又添幾分憐惜，卻不敢貿然去接近木沐，於是拿起一塊糕點哄，“趕了一早上的路，了嗎？來，吃塊兒糕糕。”

木沐盯著糕點，分明很，卻又流出恐懼的神。

一塊兒糕點而已，怎會讓孩子怕這樣？關素心電急轉，終有所悟。糕點不會讓人害怕，那麽吃下去以後呢？立刻讓阮氏把木沐帶到窗邊，偏向晨道，“木沐，張讓母親看看。”

木沐睜著大眼睛看。

“啊，張，啊……”關素不厭其煩地做著示範，因為有互相模仿的遊戲作為鋪墊，木沐很快張開，發出嘶啞的聲音。

老夫人察覺不對，連忙走過去觀看，不免驚呼起來。隻見木沐嚨部已腫大發炎，流著膿水，若是再不就醫便會徹底堵住進食和呼吸的通道。難怪他不敢吃糕點，難怪上輩子他去的那樣忽然，隻因他早就病了，卻無人發現。

關素脊背出了一冷汗，立馬使人去催太醫。這樣想來，上輩子也並不無辜，倘若足夠細心，足夠盡責，哪怕把放在趙舒和趙純熙上的關心勻十之一二出來給木沐，他也不會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你上輩子都做了什麽孽啊？關素心間劇痛，卻又不敢貿然摟抱木沐，隻能一個勁兒地安，“別怕啊，等太醫來上了藥，咱們木沐就不痛了。”

木沐仿佛聽懂了，又仿佛沒聽懂，不斷“啊啊啊”地張，眼裏著笑意。

太醫很快就到，用吹管給木沐上了一些藥，又開了幾湯劑，直夫人心細，發現地早，再耽擱兩三就麻煩了雲雲。阮氏胎位很正，子骨也強健，倒是並不需要調理，隻讓空閑的時候多走走。

千恩萬謝地送走太醫，老夫人跪在佛龕前念念有詞，可見真被嚇住了。木沐嚨裏清涼一片，很是舒服，蒼白的臉紅潤了好些，邁著短跑到關素跟前，繼續歪著腦袋看。

阮氏愧不已地道，“若不是大嫂及時發現，木沐就危險了。我竟心至此，著實不該……”

關素聲打斷，“你也懷著子，難免有顧不過來的時候。這些年都是你在照顧木沐，他誰都不親，偏親你，可見你已足夠盡心。孩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對他好誰對他壞，他上不出來，一舉一卻會表無。”

“可見嫂子是真心對木沐好，否則他哪能一見你就如此喜歡。瞅瞅，他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阮氏大鬆口氣，越發覺得嫂子待人寬厚，心底純善。

關素極了木沐懵裏懵懂的模樣，見明蘭端著白粥過來，立刻招手道，“給我吧，我來喂他。”

木沐這回不認生了，那頭剛吹涼一口熱粥，他就大大張開等待，手兒揪著兩邊擺，像嗷嗷待哺的鳥，惹得屋裏眾人竊笑不已。關素笑一會兒喂一口，隻覺得來到侯府這許多，唯有此刻才是真正快樂。

偏在這檔口，一名管事婆子匆匆跑進來，附在老夫人耳邊私語，是私語，其實聲音也不低，離得較近的幾位主子都能聽見，反正這事兒早就傳開了，並非。

“老夫人，可不得了，葉家出大事兒了！昨兒那鑒寶宴沒開，好好的寶貝放在十幾個人眼皮子底下，竟就莫名其妙碎了，葉老爺當即命人封了府門，拘了賓客，跑去宮裏找皇上求助，原以為皇上能幫他把燕京城給翻過來，卻沒料皇上查都不查，隻葉家福祿淺薄，難承聖恩，國寶碎裂是命，讓他們隻管著鼻子認了；這還不算，皇上轉過臉就把跑去葉家查案的衛軍打了一百板子，降寥級，他們擅離職守雲雲。這是昨兒發生的事，今兒在朝上，皇上還不肯罷休，將聯防司和三軍衛頭領挨個兒申飭一遍，聽日後唯有皇上拿著虎符才能調京畿防務，似葉家這般任意調遣者罪同謀逆，該誅九族！這話可把葉老爺嚇傻了，當堂便尿了出來，那尿·味兒……”

管事婆子扇鼻子，捂，仿佛臨其境。

老夫人焦急追問，“後來呢，皇上怎麽？”

“後來皇上嫌他前失儀，提前散了朝會。葉老爺哪裏敢走，當即便跪在承德殿前請罪。侯爺，侯爺收到消息也跑去陪跪，這會兒許是在葉府幫忙善後。”管事婆子聲音越來越低，終至無言。

“不肖子！葉家的事與他何幹！”老夫人氣得渾發抖。

怕氣狠傷，管事婆子連忙稟報好消息，“皇上原想捋奪葉老爺職，哪料葉婕妤忽然舊疾複發，吐了一床，若非就醫及時，差點一命嗚呼。哭著喊著求皇上開恩，又自請降位為父親贖罪，皇上怕不住刺激，隻得遣送葉老爺出宮，是讓他閉門思過。如今葉婕妤是生是死也未可知，聽太醫很有可能熬不過今晚。現在大街上已經傳遍了，都一個馬販子的兒也敢肖想那極致的富貴，連老爺都看不過眼，特降下災病來懲治。昨兒還氣焰熏、風頭無量的葉府，現在已了全燕京的笑柄，連茶館裏的書先生這會兒都已經唱上了。老夫人，奴婢給您學一段兒……”

管事婆子清清嗓子，咿咿呀呀唱起來，“葉氏有，心比高，命如紙薄，任爾幾多籌謀，終敵不過一樹珊瑚碎裂，一場無妄之災臨頭。但求君王寵，偏又了暗霾，自以為權勢滔行霸道，卻終究君是君來臣是臣，僭越犯罪難逃……”

“唱得好！”老夫人麵如寒霜，咬牙道，“然葉蓁心有九孔，狡猾如狐，不會讓自己白白折在這等事上。那舊疾誰知道是真是假？都禍害千年，我看這回死不了，不過使個苦計而已。”

阮氏過門前葉蓁已經“溺亡”，所以並不知道婆母為何憎恨葉家，故也不好開口。

關素眉頭皺，臉鬱，似有難解之憂，苦苦思索半晌，沉道，“那珊瑚樹究竟是怎麽在眾目睽睽之下碎裂的？明蘭，你再去打聽打聽，務必詳細點兒。”至於葉家和葉蓁的下場，早有預料，也就毫無興趣。

明蘭腳步微微一頓，隨即飛奔出去。老夫人和阮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暗忖：兒媳婦（嫂子）的關注點似乎有些奇怪？葉家那般欺辱，竟毫不加以嘲笑詆毀，可見關氏家教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