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此事，聖元帝對帝師和太常更為敬重，這二人要忠心有忠心，要才華有才華，一個外圓方，一個大公無私，立在朝上便似擎巨擘，足以助他撐起魏國社稷。有這二人在，他都覺得穩妥，再不複之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窘態。

“帝師請起，太常請起！”他親自走下臺攙扶二位泰山大人，言辭懇切，態度恭敬，“此事太常也是人蒙騙，很不必自責至此，這帽、袍還請您穿戴回去，朝上若是了二位，朕便像了主心骨，心裏著實彷徨。”

關父還想推拒，卻被皇上扣上帽，披好袍，安道，“尚崇文竊取文章一事，朕會派人去查。太常暫且回家等待消息，切莫再請辭的話。帝師大人，您老也別氣，太常被人蒙蔽方犯下錯誤，實為無心之失，既有諸位卿幫他求，又有朕替他做保，您老便再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您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外人尚且那般寬容，緣何對家人如此苛刻？您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朕心中佩甚深，故更要幫太常求個原諒。”

關老爺子和關父再次跪下告罪謝恩，起時雙雙紅了眼眶。皇上果然寬仁為懷，他的反應俱在二人預料之中，卻並無得意，反而十分愧疚。若是他們仔細當差，明察秋毫，又哪裏會鬧出這等子？日後當更為謹慎才是。

皇上果然是個好皇上，魏國在他治下必宏圖大展。

朝會結束後，便有一列侍衛領命前去緝拿尚崇文，關老爺子和關父毫發無損地出了金鑾殿，又被皇上去未央宮敘話，好生寬一番，賞了許多寶，留下用罷午膳方依依惜別。

關素一宿沒睡好，第二頂著烏黑的眼圈去帝師府苦等，眼瞅著午時都過了還不見祖父和父親回來，心下惶急，不由走到二門徘徊，忽聽牆外傳來馬車行駛的聲音，連忙讓廝去探。

“是老太爺和老爺回來了。”廝欣喜地大喊。

“祖父，爹爹，你們沒事吧？”

“老爺子，老爺，皇上可曾為難你們？我和依依等了一上午，見你們過了午時還未回轉，都快急死了，又聽外頭跑過去一列穿盔戴甲的侍衛，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仲氏臉煞白地迎上去，將老爺子下的帽遞給兒，又捧著夫君的帽子看了看。

“那列侍衛應當是皇上派去抓捕尚崇文的，咱們未能拿到他與徐廣誌勾結的證據，但願皇上那裏能有結果，也省得日後總要防範此人在背後使壞。”關父邊邊攙扶老爺子過門檻，一張便噴出一濃濃的酒氣。

“你們怎麽還喝酒了？”關素眉頭舒展，篤定道，“怕是皇上非但沒罰，反而有賞，留了你們用午膳吧？”

“正是。皇上寬仁大度，輕易便原諒了為父，明日照常上職，無需閉門思過，更沒減免俸祿，還送了很多寶，如今都堆放在前院，你們自去開箱查驗，而後登記庫吧。”關父替老爺子倒了一杯熱茶，溫聲道，“老爺子今日高興，與皇上多飲了兩杯，回來時不住嚷嚷想喝依依熬的醒酒湯，恰好依依也在，快去替你祖父熬湯去。”

關素歡喜應諾，熬了湯水親自督上房，伺候祖父與父親慢慢用了，各自歇下，才去幫母親歸置賜品。

仲氏拿著一本冊子錄，筆尖連，雙目卻滿是疑，見兒來了忙道，“我正納罕呢，你便來了。快過來幫娘看看，皇上是不是把送給宮妃的東西不心裝進臣子的箱籠裏來了？你看這些布匹、珠寶、首飾、胭脂、香料，全是子，且還名貴非常，你爹爹和老爺子哪裏用得上！”

關素定睛一看，統共六口大箱子，一箱裝布匹，均為煙羅、青蟬翼、凰火、雲霧綃等華貴非常的貢緞；一箱裝珠寶，東珠、南珠堆滿底部，熠熠生輝，其上灑落紅橙黃綠青藍紫等各寶石，迎著日一看，真能把眼睛刺瞎；一箱裝首飾，俱為大家手筆，做工極為致，莫整套整套的頭麵，連後妃才能佩戴的九尾釵也在其中；餘下兩箱都是一個箱子一個種類，胭脂、香料均為各地貢品，隻有旁人沒聽過的，斷無宮找不齊全的，最後一箱全是大個兒的銀錠子，整整齊齊碼放在。

今日頭本就很足，關素隻點算了一會兒便覺眼睛酸，忙轉開臉輕眼角。明蘭卻雙目放，臉頰紅，顯然被這些東西迷丟了魂兒。這也難怪，隻要是人，哪有不喜歡寶的道理？若是換個定力較差的，這會兒早就撲進箱子裏打滾去了。

金子默默垂頭，心道陛下真是改兒了，堆放在箱子裏的好些東西都是他拚著命掙來的戰利品，平時都不讓人，今卻專撿最貴重的收攏，而後一腦運來帝師府，也算間接送給夫人。

因時吃了太多苦頭，陛下對自己的東西格外看重，尤其是食與錢財，簡直到了執念難消的地步。他征戰四方，先後滅了突厥、粟特、吐蕃、黨項、波斯，將他們的皇廷洗劫一空，藏私庫。誰也不知道這些年下來他積攢了多家，但真要比較財富，便是傳中富可敵國的葉家，亦或前朝留下的寶藏，也不過爾爾。

誰也不知道他的私庫究竟設在何，金子打跟著他出生死，也隻蒙著眼睛去過一回，半刻鍾不到就被攆了出來。若非眼力格外敏銳，又記憶力絕佳，還真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出。

先前贈給葉婕妤的紅珊瑚算個啥？真該讓外頭那些人來看看這六口箱子裏的寶貝。寵與不寵，與不，有時候很能從這些外中窺出端倪。金子歎連連，終於也被璀璨寶晃得頭暈目眩，忙用手掌捂臉。

關素等眼睛不那麽酸了才召喚運送箱子的黃門，“這位公公，你那可有禮單，能否給我看看？我懷疑東西送錯地方了，許是哪位娘娘的賞賜，你卻送來鱗師府。”

黃門早先也清點過一次，且得了白福總管死令，是必要送到帝師府，不可再運回來，管帝師與太常用不用得上，於是彎腰假裝查看箱子外側的封條，篤定道，“啟稟夫人，箱子沒送錯，您就收下吧，奴才這便回去複命了。”

關素還要再詳細盤問，卻見他跪下磕了一個響頭，然後匆忙溜走，出了門上馬，咯噔咯噔跑得飛快。

仲氏訝然道，“他怎麽跑得如此快？咱們話都沒問完呢！”

關素思忖片刻，搖頭哂笑，“哪怕送錯了，他又豈敢承擔罪責？為了活命，隻能將錯就錯趕走人。也不知收到祖父賞賜的宮妃是何反應，恐也不敢懷疑聖意，默默收下便罷。娘您別這個心，先把東西收庫房，若是宮裏沒人來問，便當撿了個大便宜。”

“還能出這種錯？也是奇了！這些東西太貴重，且大多適合風華正茂的子，我拿著無用，要不你帶回趙家去吧，便當娘補送給你的嫁妝。我猜宮裏那位定然不敢去問皇上，未免顯得自己慕虛榮、肚腸，必也是將錯就錯了。”仲氏一會兒喟歎，一會兒竊笑。

關素哪裏肯拿這些燙手的東西，連忙辭了母親回征北將軍府，剛角門就聽尚崇文畏罪自殺了，且還一把火燒了自己的茅屋，已是死無對證。

“好狠辣的手段，竟是一點活路也不給人留。”立在廊下沉思良久，這才一麵歎息一麵回了正房。

另一頭，徐廣誌恨不得生啖關家父子，卻又拿他們毫無辦法，隻好丟卒保車，草草中斷此次謀算。他怎麽也想不通帝師是如何識破自己騙局，卻也知道此時不宜深究，還得抓時機提高自己聲，以圖仕，於是私下聯絡景郡王，自去布局不提。

尚崇文畏罪自殺後，他抄襲的策論便在雅士圈子裏瘋傳起來，有幸得見者莫不擊節讚歎，引為奇文。因焚書廢法而聲譽損的徐廣誌迅速走上臺前，為上流圈子裏炙手可熱的人。有鴻儒專門為他的策論做序，稱他為儒學之承上啟下者，將來或開山立派，終為一代大家。

不過短短數日，他的聲便直關父，還有文臣屢屢舉薦他仕，二府三司等要職均提了一遍，仿佛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全才。然而在聖元帝心裏，此人卻是個居心叵測，心黑手狠的邪，斷不能用，每有此類奏折便留中不發，背地卻加派人手調查他生平，找出一二罪證將之除掉。

關素聞聽徐廣誌東山再起的消息，心裏憋了一鬱氣，無論如何也難以消解，命人找來他的策論原稿，仔細研讀一番，然後針對其中一一書寫辯駁。

這輩子，絕不會給徐廣誌一一毫機會。上位就上位，總拿祖父和父親當踮腳石是怎麽回事兒？難道關家上上輩子與他有仇？既如此，就親手把人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