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爺子和關父辭了職立即出宮準備搬家。他們現在的居所乃皇上所賜，原是前朝某位王爺的家宅，規製很高，自是不能讓平民居住。仲氏一句怨言都沒有，立刻命仆役整裝行李，又阮家人今日格外鬧騰，搬回老宅的路上可以順便去看兒，寬寬，然後各自給阮氏上一炷香。

眾人無有不應，利利索索地忙乎起來。

父子倆剛掉帽，走出宮，阮家人就得了信，知道事已經了，盡可以打上門去好好辱關氏一番，下一層皮。哪怕是一品誥命，沒了母族可以依靠，夫君又是一介庶民，還不任人踐踏？

鬧得越兇狠，關家人就越是名聲狼藉，日後若想起複絕無可能。誰他們不識趣，擋了別饒路？

懷揣剛得的幾萬兩銀票，阮父阮母穿著喪服，抹著眼淚，帶著一家老堵在征北將軍府門前，是要讓趙家給他們一個代。

“我好好的兒到你家將軍手裏，不過幾個年頭就落得這等下場，非但死的不明不白，還被人一刀給剖了。亡魂若是不霖府，投不了胎，豈不了遊在外的孤魂野鬼，連個來世都修不？當年親家公惹了司被抓獄，還是我家老爺左右支應才將他弄出來，定親時你們口口聲聲會好生待以報答這份恩，卻是這麽個報答法兒嗎？把你們老夫人出來，我要當麵與對質！”

眼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已把東西二府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管家急得滿頭大汗，連聲道，“哎呀，老夫人您究竟聽誰了那等渾話？二爺是二夫人拚死拚活生下來的，哪有什麽剖腹取子！有什麽誤會咱進去解釋，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是不是誤會，你們把抬出來讓我看一眼的肚皮就知道。我可是聽得真真的，你們家大夫人厲害著呢，剖開肚皮又用針線上，把我家兒當什麽？麻布口袋嗎？對死者都這般不敬，來日必下地獄！”阮母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表萬分猙獰。

有好事者興起來，囂道，“這位嫂子得對，是不是誤會把抬出來讓咱們瞧一眼就了，廢那麽多話作甚？”

“抬出來抬出來，趕抬出來！”起哄的人響一片，一個二個綠著眼珠，專等著看。

獵奇心理最怕互相染，一旦群宣泄就像洪水來襲，不可收拾。不過須臾，原本膽如鼠的人竟也跟著喊起來，恨不得直接翻牆，闖靈堂去。

就在此時，大門應聲而開，關素領著趙家老緩步走出，淡淡開口，“阮夫人，我與您對質來了。您我，令亡魂難安，然而您吵鬧不休，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查驗的，難道就不是？還是您親生骨，您也不給留最後一尊嚴？”

話落看向人群，聲音高昂，“亡魂要在人間逗留七日，鬼神亦在我等頭頂三尺之，眾位抬頭看看蒼，再垂首自己良心，在人家葬禮上如此吵鬧，甚至意擅闖靈堂，掀開棺槨，抬出，究竟是誰在喪盡良？又是誰在冒犯神靈？”

本還緒激的人群忽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紛紛閉了，垂下頭去。不過一句話的功夫，現場就安靜得落針可聞。

阮父見如此鎮得住場麵，不急了，怒道，“你剖了我兒，你還有理了？”

“對，我是有理，你待如何？弟妹的葬禮還在繼續，我沒功夫與你瞎耗，你直接明來意吧。”

“我要你跪在我兒靈前給磕滿七七四十九個響頭，再給辦七七四十九日海陸大·法事，寫悼書承認自己罪責，而後焚燒祭，超度轉世投胎。我阮家雖不是宦世家，亦不是大富之家，但我們不會貪圖你們一分一厘補償，隻為我兒求一個安眠，你能做到吧？”阮父“大義凜然”地道。

人群中不知誰了一聲好，仿佛很佩，被趙家的丫鬟一瞪眼又了回去。

關素平靜頷首，“你既如此深明大義，我也給你一句準話。我的確剖開淋妹的肚子，所以應該給磕頭，應該為超度，應該對一聲抱歉。你家提出的條件，我統統接。”

這就承認了？接了？不是關氏很難纏嗎？怎麽不爭吵幾句，然後撕捋一番，把事態鬧大呢？阮父阮母正覺不安，又見轉過，將老夫人懷裏的嬰兒抱過來，臉蛋兒朝著眾饒方向，徐徐道，“你們抵達燕京已有三日，又在門口鬧了半日，這三四日的功夫都不來靈前祭拜，也絕口不提這位外孫，看來是不想認他的。弟妹臨死時拚著最後一口氣，定要我救救這個孩子，於是哪怕明知事不可為，明知神鬼不得冒犯，我還是將他剖了出來。你們讓我磕頭，可以；讓我辦法事超度，可以；讓我承認自己做錯了卻不校救出這個孩子，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我無悔。”

孩子稚的臉龐被眾人盡收眼底，慢慢衝散了戾氣，令他們陸續找回理智，正約想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又聽關夫人一字一句道，“既然你們認為我不該剖腹取子，不該將他救出，倒也罷了。待弟妹下葬之後，你們就回去，永遠不要再找上門，也不要與他相認，就當他已經……在母親肚子裏。”

無論如何也不出那個“死”字，將之咽下，輕無比地捋著孩子胎發，“反正在你們心中，他本就是不應存在的，但他既已活下來，我也不能再將他塞回去，唯有好好養著。你們今日鬧這一場，口口聲聲我不該救他，他長大後得知會如何傷心難過？與其那樣，不如永遠瞞著，就此斷絕關係吧。無需你們要挾，我早已與玄大師商量好，明日就將棺槨移送覺音寺舉辦法事，頭三沒來祭拜，還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安安生生把弟妹送走，也算圓了一場親。”

阮父阮母聞聽此言心中大急。他們顧著鬧騰，哪能想到外孫是何等境？關氏做錯，不就等於否定了外孫的存在？來年他長大懂事，關氏將今日形一，還不定他怎麽怨恨阮家呢！眼見趙府大房已垮，二房卻如日中，而他們在老家能過上好日子，全仰仗婿闖下的赫赫威名。如今兒死了，外孫又與他們斷絕關係，待趙瑾瑜娶了新夫人，誰還記得阮家是誰？哪個牌位上的親戚？

貴饒事辦妥了，卻誤了他家大事，真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倘若二房嫡子不認他們，再多家財也守不住，更甚者還會飛快敗落！

阮父汗出如漿，手腳發冷，正待想個辭緩和兩家關係，又聽趙陸離淡道，“夫人剖腹取子不為別的，隻為救出二房一線脈。都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弟弟赤膽忠心，悍勇無匹，每請戰必衝鋒於前，不畏生死。一句我趙家人均心知肚明的話，這輩子他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數，有這一線脈，二房就留住了，我趙家人非但不覺夫人有錯，還要行三跪九叩之禮以答謝這番恩。等我這侄兒長大了，懂事了，亦要行此大禮，不敢或忘！”話落開袍，重重跪下去。

老夫人也噙著淚道，“阮氏自嫁我家，未曾出過毫疏，上能孝敬長輩，下能善待輩，對夫君亦伺候周到，賢良淑德。見遭那等災劫，我亦心痛如絞，然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讓我們救救孩子，我們又豈能置若罔聞，令死不瞑目？肚皮是我吩咐素剖開的，你們有再大不滿，衝我來就是！”

話音剛落，趙純熙就哭喊起來，“祖母，您哪裏有錯？娘又哪裏有錯？孫兒昨晚還夢見二嬸了，讓我代謝謝娘，是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救助二弟的恩。娘，兒這就代給您磕頭。”接著也與父親跪在一，誠心誠意地磕頭。

趙舒忙也跪了過去，眼角全是大顆大顆的淚珠。

路人想到還在邊關抵外侮的征北將軍，又看看跪了一地的趙家人，這才意識到關夫人此舉除了，還保住了二房苗，延續了家族脈。為主母，何曾有錯？

人群中一位母親終是嚎啕大哭起來，揚聲吶喊，“滾犢子吧，你們這些是非不分的男人！誰若是救了我的孩子，別下輩子，我生生世世給當牛做馬我也甘願！關夫人大仁大義，實乃我輩楷模！都吵吵什麽，回家帶孩子去，難道還指這幫既不知道生，也不知道養的東西？”

“哪能指的上他們？世間最苦的還是子。走走走，回家孩子。”當了母親的子遠遠衝關夫人一拜，抹著淚走了。未曾當母親的難以理解們的心，卻也漸漸明白過來，跟著走了。唯餘一些遊手好閑的男人還湊在門口看熱鬧。

恰在此時，早已在路邊觀許久的關老爺子和關父慢慢走上臺階，向四麵俯首作揖。

“好大家知道，我父子二人因冒犯鬼神一事被彈劾，如今已辭去職，告老還家。世人都道我孫做錯了，我的答複卻與一樣，何錯之有？用兩頂烏紗帽換這家夥一命，我樂意之至！”

關父亦徐徐道，“上有好生之德，而人命更大過去，我等凡人不敢袖手。”

關素看看簇擁在自己邊的家人，又看看懷裏嘬著，睡得香甜的孩子，眼中慢慢沁出淚，正待回府關門，卻聽見人群外圍傳來一道尖利的嗓音，“皇上駕到！”

竟是聖元帝為邀請帝師重回朝堂，親自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