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廳堂，聖元帝並未擺什麽帝王架子，見正中放了一張僅供四人圍坐的圓桌，立即走過去請帝師上座。關老爺子愧不敢，幾次推辭，卻被他強行摁下，又請太常居左，自己居右，如此一來，關素就被二人夾在中間，與祖父相對。

一行人稍作寒暄，便有仆婦送來點心與茶盤，明蘭抱著孩子去了正房，留下金子與白福在廳伺候。

聖元帝見夫人垂首斂目，隻顧盯著冒白氣的茶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不免惶急，用腳尖暗暗，祈求道：夫人，您好歹看朕一眼，讓朕心安。

可惜關素完全聽不見他心聲，兀自在腦中將他罵了百八十遍，卻礙於祖父和父親，不得不按捺。

聖元帝見總無反應，不言不語似個木頭人，便猜定是氣狠了。然而他現在已經顧不上氣不氣，惱不惱，會不會遠了自己。套在他脖子上的最後一道枷鎖已經解開，他現在就要讓夫人看清楚向求的人究竟是誰，又是何等份。

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安的怒氣，挑起的意。趙陸離能給的，他能給；不能給的，他也能給，而且定是全下最好的！

滿腔濃不得宣泄，暗示夫人又假裝不知，聖元帝無法，隻好借華麗桌布的掩飾去握纖細的手腕。

關素覺手腕忽然一，手掌就被人拉過去，牢牢握住，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不免暗罵道：土皇帝還真是靠燒殺搶掠發家的，一應行徑都像強盜，奪了人家原配，又來搶人家繼室，莫非上癮了不？上癮了去找太醫治病、喝藥！

趁祖父與父親垂眸飲茶的間隙，狠狠瞪過去，卻隻看見一張冷峻嚴肅的麵龐，不氣結。

覺到掌心裏的與溫熱，還有那時不時的·，聖元帝這才心滿意足地笑言，“帝師，太常，您二位待會兒便去部尉上職吧，帽、袍朕都已經帶來了。朝堂上了你們，朕心裏空落得很，做什麽都不踏實。”

“還請皇上見諒，草民年紀大了，神不濟，想留在家中頤養年，些清福，不再去朝堂打拚。老了，不服不行啊。”關老爺子斷然拒絕，關父亦低聲應和。

“您老哪神不濟？分明健碩得很！朕這就把太醫召來讓他給您看看。為了一個孩子，朕竟失去兩位良師，朕何其心痛！”聖元帝語氣真摯，表哀切，倒是很有幾分染力，若是忽略掉他強行與夫人十指握的左手就更好了。

關素真要被氣笑了，兩世加起來都沒見過比霍聖哲更不要臉的人，當著人家祖父、親爹的麵兒，也敢行這等輕薄之事，難怪能把葉蓁拐走。

掙又掙不開，躲又躲不掉，隻好放鬆力道，待這人也跟著放鬆力道的時候再把手回，哪料他竟那般狡猾，飛快就把五手指·進來，將掌心牢牢扣住，在他結實的大上。

隔著布料，能到他部的繃，掌心相更是熱氣騰騰，汗珠頻冒，很快就了一片。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粘膩，更不嫌棄髒汙，掌心磨來蹭去沒個消停。若非外間有誦經聲掩蓋，那嘰嘰咕咕的水漬聲怕是早就被祖父和父親聽去了。

關素臊得耳通紅，暗暗了好幾下，反那人更為得趣，竟拉著的手往間送，駭得差點驚跳起來，不得不老老實實地任他扣著，再去看他表，還是那般誠摯哀切，當真是冠禽。

又又氣之下，不等祖父開口便搶白道，“皇上這話卻是錯了。什麽為了一個孩子？須知孩子是家族，乃至於邦國最寶貴的財富，沒有千千萬萬的後來者，哪有魏國百年偉業，萬世昌盛？孩子的將來便是家族的將來，亦是邦國的將來，從他孕育在母腹中那起，便該為他傾注全副心力。皇上不是中原人，可能不太明白我們對子嗣，對脈延續的執著。舉一個最淺顯的例子您就知道了，葉家嫡長孫葉浩，那戴著藏寶圖的嬰兒，葉全勇那等自私自利之輩，為了保全他竟願意拿葉氏九族與趙家陪葬，這就是脈的力量，亦是孩子的力量，一息尚存便能星火燎原。所以中原才有一個法疆莫欺年窮’，因為他們有無限的可能與未來。”

再次掙紮一下，反被握得更，隻得咬牙繼續，“阮家往我頭上潑髒水，等同於在孩子頭上潑髒水，我若是妖婦，孩子又是什麽？妖魔鬼怪？得了這種名聲，他將來如何自？我關家世世代代教書育人，可以沒有錦華服與功名利祿，卻不能毀掉任何一位孩，誤了任何一塊良才。今我祖父與父親在朝堂上為他正名，我在府門前拒不認錯，待他懂事了我就可以告訴他，你是一個有人護，有人期待的孩子，不是什麽妖魔鬼怪。”

看向祖父和父親，目中沁出星點淚，“雖然連累了二位長輩，但我知道他們心中定是樂意的。我們關家人做任何一件事都秉持著一個原則，不違本心，無愧無悔。”複又看向聖元帝，直言道，“皇上，您要怪罪便怪罪我行事不慎，掌家不力，風聲了出去，不要怨怪孩子分毫。他剛生下來，純白的像一張紙，何其無辜？”

來去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有錯，脾氣果然執拗，卻聖元帝更舍不得放手。夫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重重敲擊在他心門上，落心坎裏。倘若當年也有這樣一個人保護自己，為自己正名，他何須在地獄掙紮？何須刀劍影中拚殺，雨腥風裏獨行？若能娶到夫人為妻，得幾分護，縱死無憾。

想著想著，他已心澎湃，難自控。

關老爺子見皇上麵容冷肅，久不開腔，還以為他被孫兒惹惱了。剖腹取子已經夠驚世駭俗，還嫌自己尾沒掃幹淨，錯也隻錯這一點，心裏想什麽便什麽，毫不加掩飾。

這孩子就是太過耿直，實話，像足了自己。心嗟歎，關老爺子隻得幫著兜底，“依依的是，皇上莫遷怒這孩子。世人都道當好，我卻覺得育人最好。當可治一朝，育人卻可興萬世，造此教化之功，舍我其誰。”

關父亦笑著應和，好一派風霽月。

聖元帝暗暗夫人蔥白纖細的指尖，懇求道，“方才是朕失言，還請諸位莫要怪罪。帝師，朕是怎麽個況，沒人比您更清楚。當初拜您門下時，朕雖讀得懂書，卻連漢字都寫不全，如今好不容易喝了些文墨，您卻告老辭了，讓朕如何應付朝上那些人？皇室宗親掌控朕，世家貴族架空朕，寒門士子幫不上忙，武將鄙隻知砍殺，若是沒有您二位籌謀，進諫，規勸，朕真不知會幹出多昏聵事。便是不看在朕的麵子上，也請看在百姓的麵子上，繼續回朝輔佐朕吧。”

話落長歎一聲，語氣哀愁，“怨不得世人都高不勝寒，做皇帝的注定得稱孤道寡。而今朕不就是如此？好不容易得了兩位良師諍友，也要離朕而去了。”著著竟已紅了眼眶，唬的關老爺子和關父連忙去勸，心念搖。

關素對霍聖哲佩服得五投地，一句話的功夫竟就差點落淚，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多真意切，實則在桌子底下暗暗把玩五手指，差點沒掉一層皮。

當快忍耐不住，恨不得掀了桌子狠狠甩他幾個耳時，管家戰戰兢兢走到門口，跪地話，“奴才見過陛下，見過帝師大人、太常大人。夫人，今日貴客盈門，老夫人讓您去膳房看看該添哪些菜，廚子不知道幾位貴人口味，不敢擅專，正等著您示下呢。”

“好，我這就去。”關素大鬆口氣，心道土皇帝這下總該撒手了吧，卻沒料他竟像耳背似的，繼續將扣著。

“陛下，您想吃什麽，臣婦這就去準備？”暗示地詢問。

與帝師、太常“認真”敘話的聖元帝這才朝看去，沉道，“每與帝師用膳，他總宮裏的廚手藝爾爾，及不上自家孫萬一。朕好不容易得見夫人，能否有幸嚐嚐夫人手藝？不拘菜，隻管挑您最拿手的上便是。”

一來就讓自己為他洗手作羹湯，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兒嗎？關素心中氣結，卻不得不點頭答應，再次一掙，果然了，於是連忙領著金子退出廳堂，走得飛快。

聖元帝這才舉起汗的左手，假裝鼻尖，實則嗅聞其上留下的濃香，眼眸微瞇，瀉出一陶醉。過了今日，他再不會采取迂回的方式討好夫人，在不損傷夫人聲譽的前提下，他要讓盡快和離，風風地嫁皇室，做他的皇後。

一國之母，這四個字唯有夫人才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