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何等剛強烈之人，聖元帝不是不知道，且早已預想了千萬種坦白的後果。憤怒、堅拒，甚至於破家死諫，都在可控範圍之，唯獨葉蓁那事，令他狠狠驚了一下。

一失足千古恨，直到此時他才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人真的不能輕易犯錯，踏錯一步，將來必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而現在這個代價絕不是他能承的——夫人厭他、恨他倒也罷了，竟惡心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注視著一團穢，連稍微走近些都會髒了的地界。

旁人都道他沉溺，強奪□□，焉知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他替那夫妻倆承擔了多罵名？又給了他們多榮華？他們甚至利用那莫須有的愧疚，令他生生錯失所，他們陷這等進退無路的困境。誰又能諒他的苦楚？誰又能為他正名？

麵對渾冒著寒氣，又仿佛隨時都會燃燒的夫人，聖元帝覺得很無力，卻又不可遏製地更深。的言行一如他之前所想，拒絕得這般幹脆，握著銀簪的手暴出青筋，抖都沒抖一下。

橫眉怒目地站在對麵，分明於弱勢，更陷於絕的深淵，下顎卻揚得那樣高，脊背得那樣直，似紮於懸崖的青鬆，風骨峭峻。還想狠狠扇他幾耳，他滾蛋！

下間唯有夫人才敢這樣。或許會被折辱，卻絕不會被擊垮；能被摧毀，卻絕不低頭認輸。

不知怎的，聖元帝便想起了葉蓁被送來的那一晚。跪在他腳邊，哭哭啼啼地求他賜死，裝模作樣地投繯自盡，令他左右為難，進退維穀。倘若當時直接扔給一把匕首，現在哪會有如此多的糟心事？

同樣是拒絕，一個直徑行，沉潛剛克；一個卻粘膩油、矯造作。可恨當年他沒多讀點書，長些見識，竟被一個婦人愚弄至此，還夫人也得知了那些醜事！

聖元帝越想越難堪，越想越尷尬，若是地上有條，恨不得立馬開鑽進去。但夫人還用銀簪抵著咽，他哪能不管，隻得強忍恥勸道，“夫人莫衝，朕絕不會傷害你，你先把簪子放下，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怎樣？”

“什麽？你如何貪，謀奪臣妻嗎？你整日裏研習儒學，可曾認識‘恥’二字？”關素咬牙詰問。

聖元帝抹了把臉，無奈道，“朕自然認識‘恥’二字，但它們卻不認識朕，所以注定要讓夫人失了。”

“你，你好不要臉！”關素被這人無恥的程度震驚了，巍巍地出食指，卻因這片刻失神，對方逮住機會迅速靠近，一把奪走銀簪，從背後將牢牢抱住。

“倘若能得到夫人，朕還要臉皮做什麽？”他盡量放嗓音，低低安，“夫人莫氣，氣壞了子朕比你更難。你如何知曉葉蓁那事？誰告訴你的？”

關素掙紮不開，唯有冷笑，“連趙純熙都能知道，旁人焉會不知？你還當自己行事很周不？”最好的回答就是避而不答，讓這人自個兒猜去吧。

聖元帝果然沒深想，苦道，“也對，夫人如此聰明，又豈會被那等伎倆瞞住。然而夫人有所不知，我與葉蓁並非你想的那種關係，這麽些年，朕從未過一頭發，隻負責給提供一個安之所。朕唯一過的，且正在著的，唯有夫人。”

關素哪能相信這些鬼話，又是扭又是跺腳，口裏籲籲著氣。

聖元帝著實心疼，更被得下腹發，隻好用大手捂住眼瞼，聲絮語，“夫人別，好好聽朕話。夫人是個眼明心亮的，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應當逃不過你的眼睛。你不要想著朕是皇帝，也不要想著朕瞞份刻意接近，你隻需回憶與忽納爾的每一次會麵，每一句對話，可曾到過半分欺瞞敷衍？忽納爾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你。”

關素眼前漆黑一片，行也被錮，唯有耳畔的熱氣和含祈求的嗓音在刺探著的觀。慢慢恢複平靜，諷笑道，“此生此世非卿不娶，卻原來早已後宮佳麗三千。皇上，難道這還不敷衍，這還不欺騙？人竟能無恥到這等地步，我今兒總算長見識了。”

聖元帝將摟得更，慎重道，“夫人，此不便，朕不能向你解釋更多，改日朕必定一一為你解答疑。你隻需知道，千萬不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拒絕朕。中原有一句話得好——瓷不與瓦礫相。你是金貴的瓷，朕是糙的瓦礫，為一片瓦弄碎自己，又是何苦？朕絕不會傷害你，更不會傷害二位泰山，你大可放心。”話落在玉白的耳廓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腮邊滿是胡渣，親一下除了有點熱有點，還刺刺的，麻麻的，臊得關素從耳一直紅到脖頸。

“你混賬，你無恥！”氣得直往男人腳背上踩，還狠狠碾幾下。然而正如方才所言，他果然是一片糙的瓦礫，竟毫不覺疼痛，反倒低笑起來，聲音裏滿滿都是愉悅。

“夫人，你臉紅的樣子真，和朕想的一樣。你在朕懷裏又踢又鬧，可極了，趙陸離定然沒見過你如此鮮活的一麵吧？夫人，你自己可能都沒發覺，你不怕朕，你在朕麵前肆無忌憚，任使氣，因為你心裏明白，朕你，到極致，所以舍不得傷你一毫。這些日子以來，朕每每向你吐心聲，你也並不是全無覺的。”

關素所有的掙紮、責罵，都被他最後幾句話驚飛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便是不為自己，也該為家人考慮考慮。祖父和父親能有今不容易，的確格剛烈，卻也明白“強極必辱、剛者易折”的道理，麵對聖元帝的時候，哪怕不順從他，也不該得罪得這樣狠。

但的確沒有半點兒顧忌，甫一對上這人仿佛包容一切的藍黑眼眸，所有怒氣與委屈就接二連三地冒出來，都不住。原來冥冥之中已經篤定，這人絕不會傷害自己，所以便有恃無恐了嗎？

當陷恍惚時，聖元帝飛快吻了吻的臉頰，叮囑道，“夫人對朕多有誤會，改日朕一定事無巨細地解釋清楚。朕與葉蓁從來沒有瓜葛，更不是你腦海中想象的那般不堪。外麵來人了，朕該走了。”

他本打算鬆手，覺得不放心，又追加一句，“夫人，朕懇求你千萬別再傷害自己，朕不會毀了你，更不會毀了關家。你什麽都不用心，隻等時機到了與趙陸離和離便是。”話落在腮側親了一記，略鬆了鬆手臂又親一記，連親了四五記才在夫人冒火的眼眸下完全放手，轉離去。

關素左臉被胡渣刺紅一大片，用力甩上房門，罵了一句“混賬”，失神片刻又罵一句混賬，這才憤憤道，“二位泰山？真敢往自個兒臉上金！”至於對方與葉蓁的爛事，還有自己真正的心意，想都不願去想，整理好儀容便讓明蘭把孩子抱進來。

“姐，您什麽時候與皇上，與皇上……”明蘭言又止，表驚懼。

金子倒是鎮定得很，告誡道，“不該問的別問，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夫人，奴婢已把那兩個媽子理了，沒鬧出人命，您大可以放心。將您剖腹取子一事賣給外饒是明芳，您看要不要讓奴婢順手把幹掉？”並攏五指做了個割的作。

“你以前幹的都是燒殺搶掠的活？”關素答非所問。

“對。奴婢死士出，自便被扔進荒野與野爭命，隻知殺人，未曾救人。能留在夫人邊，領略人間喜樂與真，奴婢很高興，也很榮幸。求夫人開恩，讓奴婢繼續跟著您。”金子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終於明白陛下為何那般迷夫人，因為夫人值得所有饒真心對待。

關素用愕然的目打量，見眉宇間雖暗藏戾氣，眼底卻滿是孺慕，終是心道，“罷了，你跟就跟著吧。待在我邊，總比遣你回去，繼續讓你過那刀口的日子強百倍。”

“奴婢不怕刀口，奴婢就是舍不得夫人。”金子連忙表白，懷裏卻被塞了一個暗匣，得了一樁兩難的差事。

“為了證明你所言非虛，便親手把你主子的東西燒掉吧。”關素催促道，“快點，前麵來人了。”

金子無法，趕拿著東西跑去牆下，一把火燒了。所幸府中四燒著紙錢，倒也沒引起旁人注意。前腳剛走，老夫人和仲氏後腳就到，直長公主前來吊唁，讓趕過去作陪，除此之外還來了許多權貴，陸續進香，鞠躬祭拜，把原本冷清的靈堂烘托得無比熱鬧。

此時，再無人敢提剖腹取子之事，更不敢把“妖婦”與“鬼怪”的名頭按在關夫人和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