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見季承悅失態之舉,關素麵上並未流出嘲笑的意思,而是微微衝他頷首,然後自然地移開目。在家人或外人麵前,隻能做端莊賢淑,溫文有禮的關素,不能有一一毫逾越。
忽然對這樣的生活有些興味索然,不,嗓音卻已遞到仲氏耳邊,“原來他就是才名遠揚的季大公子。娘您別瞎心,他先前還指著我的鼻子罵,又對徐二姐大獻殷勤,怕是沒有與關家結親的意願。郎中令家的門第可不低,再怎麽著也不會讓和離之過門。”
仲氏一臉失,轉而去看別的學子,並未留意到季承悅筆尖微頓,目然。
“第二排第四個怎樣?聽是寒門出,才華卻極為出眾,又對父母非常孝順,你若嫁過去或許會兩年苦,待他功名就便好了。有你祖父和爹爹提攜,你不用考慮門第高低、出貴賤,嫁給誰都差不了。”仲氏又點出一名學子。
關素越聽越煩,卻隻能狠狠抑自己。為何直到現在,才發現被世、輿困囿在方寸之間的日子竟是如此枯燥無味,人擺布的生活竟是這樣令人生厭?真想撕掉這層臉皮,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娘,我不想嫁人,您別再了。”雖極力克製,語氣還是有些加重,見仲氏出難過的表,連忙挽住胳膊道歉。隻是坐在此,擺一副雍容端方的架子,已覺得疲力竭。
兩刻鍾後,陸續有學子放下筆,呈答卷。金子悄悄到主子後,與明蘭站在一。明蘭了眼睛,低聲問道,“人怎麽樣了?”
“還能怎樣?酒醒之後發覺丟了大臉,已悄悄下山去了,怕是會連夜整理行裝,狼狽離開燕京。不提他,晦氣!”金子邊邊用帕子手,出厭惡至深的表,瞥見老神在在坐在場中的徐廣誌,明褒暗貶道,“還是徐翁有風度,被人又抱又親,上下遍,還能麵不改地坐在這裏。”
“人家早就練出來了!”明蘭話音剛落,便被金子拽到角落,笑了一場。
當旁人筆疾書時,趙舒腦子裏全是空白。實話,呂明沒給他上過一課,總是被他用幾壇酒收買,放他出去玩耍,末了還會幫他在父親跟前圓謊。若非關素捉住他狠狠訓了一段時日,又將他送去私塾打熬,指不定連字兒都寫不全。
如今呂明名聲盡毀,他哪裏還有心思與膽氣作文?著筆直冒冷汗,忽然看見坐在前排的齊豫,又想到他的諄諄教誨,這才茅塞頓開,文思泉湧。原來他所有的學識,皆來自於關素與齊豫的教導,那麽重新拜呂明座下,圖的又是什麽?隻是為了踩關素一腳,然後跌深淵嗎?
他後悔了,悔不該一味聽從娘親的話,反倒誤了自己前程。
徐雅言與眾位貴坐在一,同樣正緩緩書寫。瞥見關素並未筆,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不甘。字跡能勝過自己,未必文章也能勝過自己。擅長抒散文,自己也擅長;而自己最拿手的書論,未必就能駕馭。子大多細膩,卻對政局一無所知,而自己恰恰與們不同。
這樣想著,徐雅言落下最後一筆,心裏暗自估量一番,覺得或許能排到十名之。季公子不用問,定是文會魁首。朝對方看了一眼,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關素,雙頰緋紅,眸如水,竟已生了愫。
也是,憑關素的長相,若非之前備呂明攻訐,又是和離之,上門求娶的人恐怕會踩塌關家門檻。哪怕是現在,明裏暗裏看著的人也不。方才皇上來過,他對關素印象如何?他口中的眼明心亮之輩必是對方無疑,又把餘者貶低到塵埃裏,想來定是極欣賞的。
這樣一個人,有才有貌,又有顯赫家世,誰會不喜歡?徐雅言剛恢複許的自信心,此刻又被打擊得支零破碎,卻暗生一猛烈敵意,恨不得把關素拉出來,方方麵麵一較高下。
暗自憋了一口氣,將已經完稿的文章遞到玄大師麵前,然後靜靜坐等。
諸位名宿一一閱卷,忽有一人驚疑道,“這兩篇文章的風格怎會如此相像?隻不過一篇寓意深刻,構思奇巧;一篇陋淺顯,文筆稚。然而卻能在行文中看出一脈相常你二人出來與我探討一番,可有事前通氣或抄襲之嫌。”他喊了兩個名字,一是齊豫,二是趙舒。
齊豫態度平和,不卑不;趙舒卻臉煞白,冷汗如瀑。所有人都朝他們看去,麵上流出輕鄙的神。
眼見師兄再次被趙舒連累,關素徐徐開口,“還請雲翁明鑒,這二人並無通氣或抄襲之嫌,隻因此前的大半年,趙舒被我送到師兄求學,深得他教誨,於是行文多影響。”
鴻儒雲飛龍捋著胡須歎道,“原來如此,那麽老夫便要點齊豫為此次魁首,不知諸位有何異議?”他舍棄自己門生季承悅,改去提攜一無名之輩,可見對方果然驚才絕豔。眾名宿閱卷過後大為讚歎,紛紛在文稿上點了朱批。
座下學子們卻議論開了,低聲道,“還關姐想害他才會把他送去私塾,卻原來所有學識均由齊豫教導,沒呂明什麽事。呂明站出來踩踏關姐和齊豫時,他便應該道明真.相,為二人辯駁。”
“還不是看齊豫名聲不顯,而呂明德高重,能為他增加人脈罷了。從齊豫獲得學識,靠關姐幫扶才沒走偏,卻反過來對二人極盡詆毀,這人品真是絕了!”
“難怪他要棄齊豫,就呂明,原是一丘之貉!”
這些難聽的話語一字一句往趙舒耳朵裏鑽,令他愧萬分,無力抬頭。原來齊豫的才華竟能蓋過季承悅,難怪關素什麽也要送他去私塾求學;原來若想拜關氏門下,非得有過的才學不可。不是不肯借助關家的權勢為他鋪路,而是他還不夠格。從沒想過要把他養廢,隻是讓他腳踏實地,步步穩校都是他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白誤了別人,也誤了自己。
悔啊!趙舒用袖子遮臉,沿著牆悄悄退出菩提苑。他一時一刻也不敢多待,更害怕看見端坐在人群外的繼母。
文會結束時,齊豫奪得魁首,雲翁高徒季承悅屈居第二,餘下八名圍者中有五人皆為徐廣誌剛招收不久的門生。等他們仕,必會為徐廣誌所用,從而漸漸為一個派係。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素來是他的拿手好戲,重來一回還是沒變。
看到這裏,關素已徹底失了興致,借口如廁離開菩提苑,卻在半道被人住,“關姐稍等!方才愚口造業障,多有得罪,還請關姐恕罪!”
“無礙,不過是些許誤會罷了。”關素回頭一看,竟是季承悅。他雙頰通紅,眸閃躲,連正眼看一下也不敢,神態與忽納爾極為相似。這是喜歡上自己了嗎?為何?隻因呂明出了一回醜?
那先前指著自己鼻尖叱罵的人是誰?口口聲聲要攆自己離開的人又是誰?不過反手之間,這些人便可以恨、、罵、誇,沒有半點主見,更沒有毫立場。若是讓在他們之中擇一人共度餘生,那寧願孤單一輩子。
想象中的良人應該是堅定不移的,亦是包容執著的,無論旁人什麽,都會一如既往地信任;無論發生何事,都會義無反關保護;無論本是好是壞,都能毫無芥地接納……總之他對的,不會因為任何外而撼。
思及此,腦海中竟浮現忽納爾的影,令關素心尖狠狠一,差點然變。盈盈下拜,笑容溫雅,勉強撐著端莊的儀態向季承悅告辭。
季承悅心中焦急,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留人,隻好眼地目送遠去。此時再看,關姐哪還有半分張揚跋扈之態,分明是大氣高華才對,傳言果然不能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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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找了一僻靜角落發呆,好不容易熬到文會結束,這才跟隨老爺子回到帝師府,剛後院就見木沐懷裏抱著一隻猴子,興匆匆地迎上來,“娘你看,這是大郎!我能養著它嗎?”
關素當即愣住了。這隻猴子分明是忽納爾用一顆金珠救下的,怎會到了關家?它大郎,那鷯哥似乎哥兒,真是一對好兄弟!
“你從哪兒得來的?”彎腰去看掛在猴子脖頸間的木牌,其上刻著“大郎”二字。
“在門口撿到的。門房告訴我有一隻猴子蹲在石獅子腦袋上,誰靠近就咬誰,兇得很,我跑出去一看,它便立馬朝我撲來了,抱著我不肯撒手。娘,它喜歡我,我也喜歡它,我能養它嗎?”木沐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
關素最無法招架這種盼的表,頓時陷兩難。該死的忽納爾,不幹正事兒,盡給添!若留下這隻猴子,豈不時時刻刻都能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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