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元帝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聲問道，“夫人你剛才什麽？能不能再一遍？”夢寐以求的場景終於在現實中發生，他反而不敢相信了。

“我我要嫁給你。”關素靠著車壁，自嘲一笑，“你問我有沒有心，我一直以為曾經的自己就是太有心，才會落得被欺辱，被放逐、被喪命的下場。然而目下，經曆幾番波折，又險些害死自己和木沐，我才恍然發覺，曾經的自己真是一點兒也不長心，且還傻得令人無法直視。”

偏過頭去看他，眼裏閃爍著奇異的芒，“如今全魏國的貴都盯了後位，我原以為自己躲得遠遠的，就不會牽連，順便還能觀賞諸人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臉，並以此為樂。這恰恰是我最不長心的地方。我自以為清高孤傲，不流於俗，仿佛比別人顯得格外淡泊，然而在漢人貴眼中卻是不貞不潔，不堪為後；在九黎貴看來是弱可欺，矯言偽校們詆毀我，汙蔑我，甚至損我聲譽，這都沒什麽，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隻行端坐正而已。但們竟還想奪走我和木沐的命。倘若我與木沐一同出事，家人該如何傷心絕？祖父年老衰，不住刺激，或許會重病一場；爹與娘心力瘁、萬念俱灰，這個家，頃刻間就被毀的一幹二淨。”

平淡的語氣終於帶上了刻骨仇恨，“明明已經卷漩渦，我卻為了那點清高而甘願退出，真是蠢到家了！俗話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差一點誤了自己，誤了木沐，誤了家人。倘若我老早答應你，不管什麽蜚短流長，名正言順，現在已經是魏國最尊貴的人，旁人門第再高，脈再貴又如何？安敢與我鋒？但我偏偏拒絕了，退避了，於是們一個接一個來踩我，一個接一個來害我，於是我就了案板上的魚，隻能任人宰割。”

看進忽納爾眼底，直言道，“你得對，在這世上，沒有權勢解決不聊難題。我需要權勢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所以我要當皇後。我以前不長心，現在終於活明白了。”

聖元帝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狂喜過後，剩下的唯有心疼與愧疚。夫缺初是何等清高的一個人，如今卻不得不屈服於皇權之下，且不是旁饒迫，而是痛徹心扉的領悟。他能想象得到，當躺在漆黑的棺材裏等待死亡時，五髒六腑如何被憤怒與怨恨煎熬著。

已逃出升，靈魂卻還困在那仄而又絕的地方不得解，所以才會對權力產生如此強烈的。想要什麽，他都願意雙手奉上，隻願能開心順遂。

但心裏終究有些不甘，他苦笑道，“夫人願意下嫁，朕自然欣喜。但朕還想問一句，夫人對朕難道沒有一點意嗎？嫁給朕，純粹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嗎？”

關素冰冷的麵容慢慢融化，慎重道，“對你的心與喜歡，恰恰是我答應嫁給你的前提。你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你英俊，高大，強壯，能文能武且還權勢滔。我若是不喜歡你，又能喜歡誰呢？放眼魏國，誰會比你更優秀？”

聖元帝聽愣了，不過片刻功夫，臉頰就已紅彤彤地燒起來，所幸被一把絡腮胡子擋住，這才沒丟醜。他心先是跌至穀底，然後瞬間攀升，繼而慢慢回落，以為終於能緩和些，認命些的時候，又被夫人兩三句話送到雲端之上。他的喜怒哀樂全被控，卻半點抗拒之心都無，忍了又忍才沒當場嚎起來。

“夫人，朕一定會好好待你，若此生有負於你，必遭打雷劈！”他信誓旦旦地完，然後把木沐心放進夫人懷中，待沒留神的時候，忽然捧住臉頰，在額頭、鼻尖各吻一記。

其實他更想品嚐夫人甜的，卻又怕惹怒了，落得樂極生悲的下場。從今往後，他忽納爾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將來會與夫人生一窩崽子，然後悉心喂養長大。他會像頭狼那般為他們抓來最鮮的獵，為他們遮風擋雨，傾其所櫻

曾經以為最難實現的願，現在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如何不激？為了不打擾舅子，他掀開車簾，飛快朝叢林中掠去。

關素起初還有些疑，待夜幕中傳來一陣狼嚎，才搖頭笑歎，“幾句漂亮話而已，這便哄住了。”然而正是因為他骨中留存的狼，才敢放手一搏。聽狼是極其忠誠的，一生隻會有一位伴，能對他有所期待嗎？雖然這樣想著，卻不會愚蠢地出來，如今不得已，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淩雲舉起馬鞭敲了敲車窗，低聲問道，“夫人，主上怎麽了？他隻在狂怒或狂喜時才會如此，您與他沒發生什麽事吧？”

“無事，他嚎完了自會回來。”關素一麵答話一麵輕拍木沐脊背，臉上充斥著輕快的笑容。

聖元帝舍不得離開太久，嚎了幾嗓子就匆匆回轉，再次把木沐接過來抱在懷裏，又指了指自己肩膀，理所當然地道，“娘子，你靠著我睡一覺，到鱗師府我會醒你。”

“娘子？”關素挑眉。

“皇後？”聖元帝笑得極為爽朗，頭發和外套沾滿水，眼裏的亮比窗外的繁星還閃爍，整個人散發出飄飄然的氣息。

“等我正式嫁給你再改口吧，免得又讓外人聽見，給我招禍。”話雖這麽，關素卻將頭靠過去，嫌棄道，“一腱子，邦邦的。”

“腱子才夠強壯，夠強壯才能保護你和孩兒們。夫人快睡吧，別話了。”聖元帝展手臂將摟進懷裏，頭埋在烏黑的發間，深深嗅了一口。真好啊，今的一切都很好！

“對了，幫我把這幅麵卸下來，日後我出外行走還要靠它，不能讓我爹沒收了去。你隻是你把我從歹人手裏救出來，他自會對你激涕零，沒準兒腦袋一熱就答應把我嫁給你了。”關素從荷包裏取出一瓶藥水，迷迷糊糊地塞進忽納爾手裏。

“好，我一定幫你瞞著。咱們什麽時候婚？要不等會兒到鱗師府，我就直接向帝師和太常提親？不行，趁現在還未進城，我得去獵兩隻大雁。”他上念叨，手裏忙碌，很快就把夫人臉上的麵卸了下來，拭幹淨後放進荷包裏。

關素越發昏昏睡，往他懷裏一栽就睡死過去。

軍隊終於趕在亮前抵達燕京，出示令牌後暢通無阻地了城門。鎮西侯領著二千騎回了軍營，另有一隊人馬護送主上前往帝師府。此時還沒亮，城中宵，哪怕聽見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百姓也不敢出門查看。

馬車繞到後巷，一名士兵上前敲門，聖元帝則醒夫人和舅子，讓他們穿好鬥篷遮住麵容。“要不我立刻派人送幾箱彩禮過來，今就提親？”他鍥而不舍地詢問。

“何時提親，你且等著我的音信兒。”關素不為所。

“萬一夫人回到家就沒了音信咋辦？”聖元帝頗有些患得患失，恨不得現在就與夫人把儀式給辦了，然後昭告下。

“我哄你作甚？有文武雙全，英明神武，權勢滔的夫君我不嫁，難道還會犯傻，嫁給不如你的人？”關素抱起迷迷糊糊的木沐，準備跳下馬車，卻被聖元帝一把摟住細腰，殷勤備至地帶下去，恨不得讓長在自己上，連路都走不了才好。

中原文化果然博大深，什麽槳抱在懷裏怕摔了，含在裏怕化了”？什麽槳不忍釋”？這就是真切的悟啊！聖元帝一麵歎著一麵去牽夫人手，卻被以“避嫌”為由推開。

兩人正在拉扯，門開了，關老爺子和關父心有所，竟親自前來應門，尚未看清藏在鬥篷中的兒，就被懷裏的家夥吸引了視線。

“木沐？”二人驚疑不定。

“祖父，爹，先讓我們進去！”關素低聲開口。

“依依？”二人欣喜若狂，連忙把一幹熱迎進門，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陛下也在，且還親自將二人救了回來，心裏的激簡直難以言表。仲氏聞聽消息匆匆而至，又哭又笑，激得差點暈過去，然後死活要給陛下磕頭，直這輩子當牛做馬也要還這份恩。

聖元帝正想開口，當牛做馬萬萬使不得，把兒嫁給朕便好，卻被極為了解他的夫人掐了掐手臂，隻得作罷。一家人平複了喜悅的心，這才命下仆備早膳，歡歡喜喜用完，送二人回房休息，這才上朝的上朝，拜菩薩的拜菩薩，各自忙活開了。

聖元帝與二位泰山同坐一輛馬車，斟酌半晌後道，“救命之恩當以相許，帝師、太常，您們覺得如何？”

關父心道來了，卻不敢擅自做主，隻好朝老爺子看去。老爺子閉眼歎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救命之恩，便是沒有，皇上要納依依，微臣又有什麽可？”他有一傲骨，卻更有一腔忠心，哪裏敢忤逆皇命？

聖元帝哈哈笑起來，糾正道，“不是納，而是娶。改日，朕必以皇後之禮迎娶夫人！婿見過嶽父，見過嶽祖父，還二位泰山將夫人托給朕，朕必然全心全意待。”

老爺子與關父連不敢，心裏卻暗暗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