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忽至，眾人愣了數息後才跪下行禮，想起之前發生的鬧劇，麵萬紫千紅，十分彩。

“夫人請起。”聖元帝牽著快走兩步，親自扶起關素。一下抱住雙，脆生生地喊“姐姐”，原是帝師府認養的嗣子關木沐，隻不知為何，竟被皇上帶了出來。

“謝皇上。”關素屈膝一福，這才抱起弟弟，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木沐十分聰明懂事，知道有些話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便趴在耳邊，用手捂著低語，“姐夫要帶我去皇莊看祖父，順便打獵。我稟明六爹和娘親才出來的。姐夫還送我一把弓箭，日神弓，可厲害了，你看！”他用短手拉一下後背，引得關素往後一瞥，果見一張嵌滿寶石的弓箭掛在他胳膊上，亮閃閃的十分漂亮。

“日神弓？那不是後羿使用的神嗎？真厲害啊！”關素不是給孩子潑冷水的格，自然而然順著話頭接了下去，惹得木沐笑瞇了眼，脯得高高的。

聖元帝一麵聽姐弟倆的談話，一麵擺手讓眾人起，徑直走到主位落座，命令道，“文章拿來，朕要細覽。”

季承悅立即雙手奉上文稿，然後麵紅耳赤地徒一旁。經此一事，他再不敢以才高八鬥自居。誰能想到這本記載著子德言容功的冊子竟藏著那樣巨大的患？若非關姐撰文闡述，在場眾人竟一個都沒想到，且還推波助瀾，令其廣泛傳播……

越想越覺慚愧，許多人已得抬不起頭來，還有人舉起寬袖擋住麵容，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其中最難的非徐雅言莫屬，反複回憶著關素的文章，試圖找出破綻，腦子卻糊一鍋粥，唯餘惶恐難堪而已。

聖元帝閱覽文稿時也沒忘了招呼夫人和舅子，拍打自己側的墊，聲道，“夫人請坐，稍後朕或許有問題需要請教。”

關素不卑不地道謝，然後牽著弟弟安穩落座。眾人也都各回各位，焦慮等待。季大夫人將季婷拉到自己後，試圖把人藏起來。現在已悔得腸子都青了，想起今日本不是錢家來接饒日子，是遞了口信，特意安排在今，然後又命婢放季婷進來哭求，好借題發揮大大辱關素一番，卻沒料略一提筆，竟將“從一而終”這條子戒律批駁得一無是，還讓皇上聽去。倘若皇上讚同的觀點，季家豈不了大的笑話？

半刻鍾後，聖元帝已看完文章，將其給隨行大臣閱覽。其中一人乃戶曹尚書，得了文章竟如獲至寶，看了一遍看二遍，看了二遍看三遍，直等邊同僚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待文章傳閱一圈，聖元帝沉聲問道，“諸位觀想如何？”

“高瞻遠矚，痛切國弊！”戶曹尚書徐徐開口，“前些日子，收錄戶籍的工作已基本結束，不過百年時間，中原人口由原本的九百萬戶唯餘如今的二百萬戶，因戰兵禍而慘死十之七八。馬前懸人頭，車後載婦，白骨於野，千裏無鳴，生民百餘一，念之斷人腸，這就是魏國如今的現狀。戰場上枯骨山，鄉野間墳塚遍地，而百萬英魂殉國的同時更留下百萬寡婦與孤子，這些人沒有戶主掛靠便分攤不到田地，分不到田地就會死，哪怕戰爭已經結束，也唯餘一條絕路。微臣每每巡查各地，見到慈慘況莫不痛心哀極。”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折，畢恭畢敬呈上，“也是巧了，微臣近日正打算奏稟皇上，請您將育民之策加國法，敦促民間男盡快婚配，孕育子嗣。倘若按照這本冊子裏的法，子當從一而終不得改嫁，那麽這百萬寡婦與孤子該如何謀求生路？除去他們，現存未婚子之又，並不足以婚配現存男子，也就是民間將有許多百姓終無靠，斷絕子嗣。這批人老去之後，新生兒卻更為稀，魏國人口或將再減百萬戶，那麽國稅從何而來？軍隊從何而來？沒了國稅與軍隊，焉能抵如狼似虎的胡人與薛孽？如此下去，不出二十年中原或將被二者鐵騎踏碎，徹底為不之地。”

見折子被皇上拿過去細觀，他佩道，“關姐不愧為帝師之後，既不乏遠見卓識，亦不乏憂國憂民之心。這篇文章可否借給本當做書序，編育民之法中？”

關素連忙擺手自謙，並表示深榮幸。

座下眾人已經沒臉再聽下去了，一個個如坐針氈，恨不能飛遁地，趕逃走。

聖元帝看完奏折，又翻了翻《戒》，冷笑道，“朕近日來也屢屢聽聞徐二姐與《戒》之譽，還當這是一本班香宋豔的華章，卻原來是誤國害民之愚論。單‘從一而終’這一條，朕就能了它，然轉念一想，這原是你們愚人愚見，倘若大肆封，反而顯得它多麽重要，令人更想一探究竟，又是何必。朕冷眼看著你們口耳相傳，奉為圭臬，原以為不過是令子更為貞靜嫻淑而已，本無錯，卻發展阻人姻緣，斷人子息。”

他將《戒》扔進煮茶的火爐，燒灰燼，冷道，“斷人子息就是斷魏國國本，朕如何能忍？朕為了盡快讓百姓繁衍生息、安居樂業，已熬得殫竭慮，然而你們這些人卻躲在歌舞升平之中異想開。你們大多出富貴，哪怕遇見兵禍，也由護衛送到安全之所躲避，未曾見識過民間疾苦，又如何得知戰後慘況？你們吃得飽、穿得暖，閑暇之中做幾首無病·的詩就覺世間愁苦莫過於此，又哪裏知道何謂真正的慘絕人寰？過不下去就和離，活不下去就改嫁，這本是生存之道，繁衍之道，罪在何？”

他加重語氣道，“一本冊而已，竟得朕不得不修繕法典，強令魏國男婚配，也是世所罕見。正所謂上行下效，上層風行什麽，民眾自會效仿，你們改嫁不好，久而久之，百姓也將改嫁視作畏途，戰後留下的百萬孤寡該如何過活？魏國人口如何增長，國力如何增強？你們隻看得見自己頭頂方寸之地，卻看不見下大勢，還每每以書香門第，飽學之士自居，簡直可笑！”

皇上每一句，眾饒腦袋就垂落一分，及至最後，竟一個二個含駝背，無地自容。

聖元帝指了指季夫人後的子，問道，“你要改嫁？”

季婷瞥了大伯母一眼，堅定地站出來，“啟稟皇上，民不但想改嫁，還攜一塊兒改嫁。”

“啟稟皇上，是與人私相授，私定終，臣婦才會懲戒於，並非阻改嫁啊！”季夫人慌了，連忙跪下辯解。

季婷從袖袋裏取出幾張文書，哽咽道，“皇上請看，這是民的庚帖、婚書，原打算在大伯母麵前一一焚毀已表決心，這才帶了來。民與張郎已經過雙方父母同意，並非私相授，請皇上明鑒！”

聖元帝命白福將文書拿來查閱，喟歎道，“你這未婚夫婿是個厚道人，竟願意幫你養育前夫的兒，委實不易。這婚事，朕替你做主；兒，朕替你要回來，朕還送你二十四抬嫁妝，讓你風大嫁。朕要告訴魏國百姓，寡婦改嫁並不可恥，而是生存之道，理應支持。改嫁，生育，繁衍，壯我魏國子民，們非但無罪，還居功甚偉。”

季婷欣喜若狂，連連磕頭，覺自己直接從地獄飛上雲端，幸福得極不真實。季大夫人卻麵發白，搖搖墜。今日之事傳到外界，絕對會為愚人愚婦之代表，哪裏還有臉麵可言？

哦不，差點把徐雅言給忘了，這人才是罪魁禍首！若不是吃飽了撐的，寫什麽《戒》，哪裏會與皇上過不去，與律法過不去？待育民之法頒布，季府聲必然大大損，再難在朝堂立足！兒子的前程也連帶毀了！

季大夫人越想越覺驚恐，不過須臾已冷汗如瀑，單。

聖元帝瞥一眼，又看了看麵如金紙的徐雅言，繼續道，“子卑弱？朕並不覺得，然而令朕驚訝的是，在座多為子，竟對這一看法頗為認同，不是自輕自賤又是什麽？借夫人一句話——男子為，子為地，有多高，地有多厚，有多遠，地有多廣。空降下雨甘霖，土地孕育湖泊森林，二者相依相存，共鼎乾坤。子息繁衍、長，更多依靠土地，險峻高峰孕育不屈鬆柏；山清水秀孕育韌修竹。沃土育良才，貧地無好苗，這是人所共知之理。朕記得中原有一句俗話疆為母則強’，可見子並不能一味卑弱，也須剛強，如此才能教養出更優秀的下一代。朕並不輕賤子，否則也不會重用皇姐，啟用將，然你們自己看不起自己，朕也無話可。”

他看向夫人，喟歎道，“朕若是立後，絕不立空有貌、才華，卻無遠見卓識，疏闊格局的子。國母一職，從來不是卑弱子能夠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