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興匆匆去了關家，正好看見仲氏拿著一個豁口的空碗從外麵回來。“娘，您借糧去了？”眼眶發紅，完全沒想到家裏已經窮到這步田地。

仲氏似乎想把碗藏到後，卻又苦笑著打住。關家如今是什麽況，誰又不知呢？“前些刮大風，把屋頂吹翻了，我跟你爹連忙將老爺子挪到別，卻還是讓他淋了一些冷雨，如今發起高熱，人都快糊塗了。這又是藥錢又是修繕房屋的，多銀子都經不起淘換。我跟你爹怎麽著都能忍，老爺子卻半點虧不得。這不，我就想討點麵和蛋，替他搟一碗麵條。沒想到世態炎涼，曾經過咱家恩惠的，如今都不認了，真是沒奈何……”

兒都上門了，再瞞下去隻會讓更擔心，仲氏索坦白，末了上前兩步去開院門，卻見幾輛宮車停靠在拐角，還有一名鶴發、麵白無須的太監衝自己微笑作揖。

“依依，你從哪兒來？”

“娘，這位是白總管。”關素解釋道，“侯爺替我請封誥命，今日得了準信便宮叩謝皇恩。因桐城生，他帶兵趕去馳援，皇上著白總管送兒歸家，順便把賞賜頒下來。咱們有話進去吧，外邊兒冷。”

仲氏大喜過，連忙給白福見禮，招手道，“快請進，快請進，家裏還在修繕，得很，各位大人莫嫌棄，好歹坐下喝杯熱茶！”

白福一麵拱手著“豈敢”，一麵笑嘻嘻地進去了，四下查看，果然一貧如洗。

仲氏把人帶到正堂，一一奉上熱茶，然後將準備好的幾十個荷包遞出去。宮裏的規矩略有耳聞，這些辦差的人非得給足了辛苦費才肯為你出力，尤其是大總管，沒有千兒八百，絕拿不出手。但關家是什麽況，想必方才他們已親眼看過，能儉省出這些銀子著實不易。要知道，老爺子還指著這些銀子救命，他們夫妻倆哪怕得快死了，也沒敢用毫厘，今兒卻全搭上了。

白福了荷包，心裏不免哂笑。若是放在以前，誰見了他白大總管隻給一百兩銀子的見麵禮，他非得唾人一臉，但麵對關夫饒母親，他還真沒那個膽

。關夫人能從皇上手裏掙出命來，還將他哄睡著了，接著又逗笑，往後指不定有多大造化。

在皇上沒表態以前，他都得敬著這位主兒。想罷，白福將荷包退回去，還了許多奉承話。其餘熱哪越過白公公？也都連忙把荷包退了。關素是個急子，不耐煩應付這些場麵，早已領著太醫去給老爺子看病。

“憂思過度、鬱結於心，已傷了五髒六腑，得心養著。”曹太醫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醫自然。他當即開了幾帖藥，吩咐道，“三碗水煎一碗水喝下，每日兩劑，七日後我再上門探脈，看看怎麽個調養法。”

“對壽數有無影響？”關素張詢問。

“自然是有影響，但也不一定。都笑一笑十年，老爺子這是心病，還得心藥來醫。他若是想通了，舒暢了，壽數便長了。你們沒事兒逗他樂一樂，好得快。”曹太醫早得了皇上吩咐，並不敢把關家當尋常人家看待，有什麽話都代的一清二楚，開的藥也都是最對癥的。

逗他樂一樂談何容易？關素愁腸百結，淚閃。當初祖父懷著雄心壯誌來到京城，分明中有錦繡萬千，卻因從落下口拙的病，沒能一展長才，反倒被徐廣誌借機踩下去。這便罷了，他過後自省也能想通，卻沒料對方手段太過卑鄙，竟開始拉攏關氏門下的弟子，願意投效他的紛紛走人，不願投效的便著力打，弄出許多謠言中傷關氏門風，毀了關氏傳常

斷人傳承有如殺人父母，祖父焉能不恨？這樣的手段多了，他自覺對不起弟子，對不起師門，竟從此一病不起。若想治好他的病，還得讓他實現心中抱負。

關素原以為嫁給趙陸離，或許能借侯府的勢，替祖父和父親謀一條出路，日後是好是歹，全看二人能力高低。卻沒料趙陸離本沒把當人，一門心思隻為葉家鑽營。

起初他頗為頹廢，整日喝得爛醉，後來徐家嫡次宮，妨礙了葉婕妤的地位，他才振作起來，重新投朝堂為葉婕妤開路。至於關家如何，嶽祖父、嶽父如何，哪在他的考慮範圍之？

旁的不提，隻這次宮，連聖元帝那樣的暴君都能一眼看見的難並加以援手，作為夫君，他竟視若無睹。一品誥命很了不得嗎？如果可以，寧願用這份可有可無的榮耀去換家人平安康泰。

心中剛升起一怨氣，想起老夫人借給關家的銀子，關素又無奈起來，強撐笑臉向曹太醫道謝。曹太醫還要回宮複命，把藥方給藥，細細叮囑一番，這才告辭離開。

仲氏置辦了一桌酒席請白總管等人用，又讓人把關父回來作陪，然後跑去探老爺子。

“太醫咋？”見老爺子還在昏睡，仲氏低嗓音詢問。

“是心病，得慢慢調養。”關素愁容滿麵地著藥方。太醫開的方子自然是對癥的，但花費卻是往常的數百倍，什麽藥材名貴便用什麽，薄薄一張紙竟似千斤重。

仲氏湊過去一看，不免“哎呀”了一聲。人參、鹿茸、靈芝……全都是上了年頭的靈，這他們如何負擔得起？然而老爺子的病又不能不治，這可真是愁死人了！

“皇上賜了許多藥材，咱們先用那些支應著。倘若這副藥方祖父喝了見好，咱們便是割了自己的拿去賣，也得給他治！銀子的事我來想辦法。”關素堅定道。

“那些東西全是皇上賜給咱家的？不帶去侯府嗎？”仲氏甚驚訝

。兒可是侯府主母，哪裏有得了賞賜卻全拉回娘家的道理？

白福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笑嘻嘻地道，“您請放心，雜家出宮的時候皇上發了話，這些賞賜獨給關家，與侯府沒甚關係。時辰不早了，雜家探一下老爺子，這便送夫人回府。”

仲氏並非貪婪之輩，隻是看重那些名貴藥材，聽了這話喜不自勝，再三道謝。關父並沒有看不起閹饒意思，與白福相談甚歡，一塊兒探過老爺子後便將他和兒送走。一行人回到鎮北侯府，頒了賜封誥命的聖旨，得了厚厚的謝禮，這才回宮複命。

關素捧著聖旨站起來，就見原本對表麵恭敬，裏輕鄙的仆役，一個二個全出敬畏的表；幾名妾室又羨又妒，臉均十分難看；趙純熙笑得很假，趙舒不清狀況；葉繁還在坐月子，沒能下床。滿府上下，竟隻有老夫人真心為到喜悅。

哂笑，勉強了幾句場麵話便回正房。從最初的期待到現在的麻木，這個家令窒息。

已經調去前院的明芳堵在路上，不停著奉承話，被明蘭兌走了。主仆二人關起門來私語。

“姐，這裳是婕妤娘娘賜給您的吧？料子真。”

怕明蘭不懂規矩，衝撞了貴人，關素隻讓等在宮門口，自己單獨去見葉婕妤。那場生死劫難，不願告訴任何人，便裝作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都葉婕妤是中原第一人，您覺得咋樣？您見著皇上了嗎？他果真長了三頭六臂？”

沒長三頭六臂，卻也差不多了。關素後怕不已地暗忖。

恰在此時，趙純熙敲門進來，笑盈盈地道，“母親，今原本要為二弟辦洗三宴，父親卻帶您宮謝恩去了，我隻好改了帖子，邀賓客明日再來。您有什麽章程沒有？”

自從趙純熙對家務慢慢上手之後，關素未免旁人非議自己棧權勢，苛待繼子，便把中饋給管理，自己專心教導趙舒。不管大宴宴，都會安排好了再來正房知會，哪像現在，正兒八經地登門商討。

有了誥命，腰板果然得直些。這樣想著，關素心中並無得意，反而很不是滋味兒。

“別家的庶子怎麽辦，咱家就怎麽辦，你按照慣例準備吧。”淡淡開口。

趙純熙似乎想爭辯，卻又憋住了。主母剛封了誥命，侯府就大肆辦庶子的洗三宴，這是不把聖諭看在眼裏。分得清輕重，卻也對關素的態度十分惱怒。才得了誥命就這般輕狂，日後還不得反了？

咬牙應諾，然後命下仆辦得簡單一點兒，卻沒料當正午賓朋滿座時，竟迎來了甘泉宮的大宮詠梅、詠竹。二人帶著貴重禮上門，葉繁十分驚喜，正準備接過禮單叩謝娘娘，卻聽們冷道，“這是娘娘賜給夫饒禮，你是哪個，也敢來拿？”末了衝關素恭敬行禮，“娘娘請夫人宮敘舊，還請夫人隨奴婢走一趟。”

關素渾的汗都豎了起來，葉繁則膛目結舌，臉麵丟盡。原以為二人是葉婕妤派來給撐腰的，卻原來是召關素宮敘舊。二人何時好到這個地步，竟聯起手來將往泥裏踩。主母走了，誰來主持宴席？

一陣難堪的寂靜後，還是趙純熙站出來與賓客周旋，老夫人稱病，抱著孩子走了。洗三宴隻能草草結束，落得滿城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