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說這平素就不起眼的青燈巷,便是放眼北城,尋常也沒人能請得他。
可這回,眾人卻聽聞,汪印公特地領著人從南城來,親自出面給新娘子添了嫁妝不提,等到新娘子出門時,必還得親送。知悉這消息的人皆忍不住暗自咂舌,議論紛紛,對即將出門的新娘子百般好奇。
為蔣氏邊最得用的下人,卻自然知道今日出閣的人是怎的一副模樣。
三房的八小姐,他們也都是曾經見著過面的。
可誰也沒想到,竟了汪仁的義。
被蔣氏一早便打發出來打探況的小廝,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懷疑起來這裡頭是不是出了什麼紕,自家夫人弄錯了人。
嗩吶聲鞭炮聲不絕於耳,人群熙攘喧鬧。
他深吸了一口氣,暫且繼續靜候著,只等新娘子出了門上了花轎,再回石井衚衕稟報去。若不然,這會回去,沒準還得被責罵一番。而且汪仁一事,此刻也還只是聽說而已,未得眼見,便不能作數。
正想著,耳邊聽得有人驚呼:「好生闊綽!」
謝家的小廝探出大半個子,踮著腳循聲去,只見漫天的銀錁子,落雪一般,夾雜著紅紙散落在眾人腳下。湛藍的天,泛著橘,這白紛紛的「細雪」給映襯得恍若仙境。
衚衕里湊著熱鬧的人,多是各家的僕婦小,平日里何嘗見過這般場面,登時一個個都興高采烈地歡聲高喊起來,擁上前去搶起了銀子,哪個還顧得上去瞧新郎倌好不好看。
與此同時,迎親的隊伍同彎腰撿著賞銀的人群肩而過,倏忽間便已到了新人門前。
青燈巷尾的宅子,佔地不多,宅子也就修建得並不太大,但瞧著像是修葺過的,窗門磚牆,都著極乾淨的新意。
正門檐下懸掛著大紅的燈籠,午後的風一吹,便晃悠起來,喜氣隨之瀰漫,遍上眾人心頭。
幾個男儐相漸次上前,擁堵在了閉的宅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後,「嘭嘭」將門敲響。
門后早有人候著,就等著他們「羊虎口」,見聲起門晃,一把去了門栓,卻不將門大開,只小小開了道,倚在門后過那細溜兒一道門道:「新姑爺的封紅不知備了多個呀?」
外頭的人伏低做小,笑著掏出大把封紅朝門塞進去,賠著笑臉。
頃,便有小丫鬟匆匆往謝姝寧院子里去,滿面含笑地嚷著報信:「花轎進門了!」
屋子裡的眾人聞言,便都急了起來,仔細查驗著可還有什麼未準備妥當的。
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謝姝寧瞧著,卻是最淡然的那一個。
宋氏眼角含著淚,笑著親自為將冠上的穗輕輕放下。
正紅的穗子半遮了的面孔,莫名帶出兩分悵然來。
宋氏拍一拍的肩頭,低聲道:「娘的兒,長大了。」說著,的話音不由得一哽,眼淚撲簌簌而下,竟是泣不聲,說不下去了。
嫁嫁,原是這般滋味。
「娘,阿蠻嫁了人也還是您的閨啊。」謝姝寧也不住被帶出兩分淚意來,因怕花了面上妝容過會還得重新梳洗打扮,咬著牙生生忍住了,只輕輕靠在了母親上,聲勸,「您若想兒了,使人給我遞個話便是。」
宋氏聞言收了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嗔道:「盡會胡說,既嫁了人,哪裡還有日日往娘家跑的道理。」
但心底里仍酸酸的,人不好。
母倆拉著手,宋氏絮絮叮嚀了幾句。
不多時,外頭靜愈大,小七從人群里出來,提醒眾人時辰差不多了。
於是,宋氏先行一步往前頭去,接著卓媽媽幾個便也收拾了一番,扶著謝姝寧出了門去往正堂。
沿途長廊,目之皆張燈結綵。
正堂亦早早被仔細布置過,這會迎親的送親的人,都在了裡頭,但中間過道卻被徹底留了出來。
謝姝寧的視線過穗間隙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燕淮。
然而定睛一看,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擱在青翡手臂上的那隻手不自地用了力,一張明**人的臉藏在垂落的穗后,眉眼俱彎。
原先他們商議著迎親這日,他該如何將真面目掩了過去。
吉祥跟鹿孔嘀咕著,易個容吧。
可再一問,哪個會?卻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會。
謝姝寧便道,那就索點了滿臉麻子得了,保管能瞞過去。
眾人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便先拖了如意來試驗,的確是人見人懵,看得久了還覺頭暈眼花,因而連看也不敢多看他兩眼。
今日這「麻子」生到了燕淮面上,卻尤為惹人發笑。
謝姝寧咬了咬,強行忍住了,一步步往裡走。
汪仁正好抬頭看了過來,見子微,又看不清楚眉眼,不由得便以為是哭了。他轉個頭,就能看到宋氏微紅的眼皮,顯而易見方才是掉過淚的,這會又見謝姝寧這般,他便想著是母倆抱頭痛哭過一場了。
他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背脊得筆直,沉著臉,模樣極唬人。
小五小七幾個在人群里,見狀不竊竊私語。
「印公是不是不待見這門親事?」
「瞧著倒不像啊!」小五把頭搖撥浪鼓,「前兒個你沒瞧見?印公得了太太的邀請,背過便笑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小七點點頭,「這話倒不假。」
謝姝寧親,父親謝元茂卻是不能到場,何況也不會有人願意他出現。
雲詹先生為師,便如父,但他重病在,也吃不消這樣的場合。
原本眾人便都以為等到謝姝寧臨行之前辭別父母時,能坐在正堂上,跪拜的人,只有為母的宋氏一人罷了。
誰知,宋氏出面邀了汪仁。
汪仁救過的命,是為恩人,於宋氏看來,他待謝姝寧一向也好,今日與一道坐在正堂上謝姝寧三叩首,並不為過。
然而這事出乎了汪仁的意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沒有半分準備,乍然聞言,驚慌失措,只知重重點頭。
能請他上座,便證明全然不在意他的份。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也好,東廠督主也罷,人人怕他也罷,可真論起來,朝野之中有幾個沒在暗地裡鄙夷過他?
去了勢的宦,天生便似乎矮了人一等。
他不信邪,旁人鄙夷他,他便要那些人連鄙夷他的資格也無!
但每一回站在宋氏跟前,他卻便自己覺得自己矮了下去,不住自行慚穢。
可眼下,宋氏卻請他和並排而坐,一道送謝姝寧出門!
汪仁先是怔愣,等到回過神來,那便是鋪天蓋地的歡喜,喜得他找不著北。
今晨臨出門前,他特地仔仔細細沐浴了七八遍,換了一又一的裳,好容易才穿戴妥當。
小六幾個卻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似在嫌他最後挑定的這裳太過老氣古板,不像他平素慣常穿的。
他一早發覺,但心大好,便懶得罰他們,只當沒瞧見。
何況,他們懂什麼?
當爹的就該是這麼穿的!
於是,此時此刻,年不過三十餘的汪印公穿著樣式守舊呆板的裳,端坐在正堂上。
他心拘謹,面上卻不敢人看出破綻來,因而非但不顯,反倒還從眉眼間帶出幾分冷銳來。
著嫁的謝姝寧越走越近,他卻悄悄側目去看一旁的宋氏。
側溫嫻靜,他看著,腦海里「錚」地一聲,似崩斷了弦。
喜樂喧鬧,在他耳畔縈繞不散,恍恍惚惚間,他彷彿瞧見了著嫁的宋氏……
怔仲間,謝姝寧已至他二人跟前,跪下去磕了三個頭。
磕得實在,聲音脆而亮。
一直仔細看著的燕淮心頭一跳,擔憂地了過去,也不知磕紅了不曾。
宋氏這當娘的也心疼,急忙手去扶起來,哪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先將面前的穗開一角仔細看過了才嗔道:「石頭做的丫頭,不知疼了嗎這是!」
輕聲嗔著,宋氏的眼眶卻再次泛起紅來,將兒攬進懷中,落下淚來。
明知離得不遠,可這不舍之,卻仍強烈得無法自控。
再次落下淚來。
汪仁瞧見,驀地徹底回過神來,想勸又不知該如何勸。
良久,他才惴惴不安地看著母倆,小聲道:「吉時要誤了……」
宋氏聞聲忙鬆開了謝姝寧,幫抹去眼角些微淚痕,收拾了一番。
謝翊也忙從人群里鑽出來,等謝姝寧蒙了蓋頭后,輕手輕腳地將背起,在漫天噼里啪啦作響的鞭炮聲中,送上了花轎。
充當轎夫的鐵盟諸人,輕鬆地抬了轎子,穩穩噹噹地往東城去。
謝姝寧在轎中,不知時辰幾何。
到了東城大宅,邊上已無陌生人,捧著如意果,被人攙著下了轎子。
蒙著蓋頭目不能視,腳下一個踉蹌,子一晃,下一刻便被燕淮親手給扶住了。
站在邊上的紀鋆正好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眼神微變。
十一他,似乎很看重這位新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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