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正烈,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路旁的店鋪小攤賣著各式各樣的商品,從一文錢一個的素菜包子到價值千金的古董珍品,應有盡有。有人說,在京城,只要有權有錢,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外地來的客商從人羣中穿行而過,著眼前的繁華景象,不由得嘆:“不愧是京城啊!帝都氣象,果然不同凡響!”忽而見有尼姑在路邊化緣,他是個虔誠的信佛之人,忙從袖中出幾個大錢,買了數個素菜包子,送給了尼姑,得了一番稱頌謝。
忽然,街尾的人羣一陣,驚慌失措地向路邊躲去,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六匹高頭大馬載著穿著一致、全副武裝的護衛,急馳而來。後面還跟著一輛華麗的大馬車,馬車後,又是一輛小些的馬車,同樣裝飾著珠玉瓔珞,車後還有另六位騎士護衛。這一行十二騎兩車,彷彿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人來人往的街道似的,只顧著往前衝,驚得行人爭相走避。
車馬急馳而過,帶起漫天塵土。行人咳嗽著重新回到路間,都著那車駕遠去的背影,指指點點。
那客商被塵土薰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好不容易舒服些,便看到方纔正跟自己說話的尼姑摔倒在地,忙問:“小師父,你沒事吧?”
那尼姑緩緩爬起,合什一禮:“貧尼不妨事,多謝施主相詢。”便低頭拭那齋砵,可惜裡頭的飯食都已沾上了塵土。
那客商這才發現,這尼姑長得眉清目秀,皮白晳,年紀不過二十許人,緣何就出了家呢?可惜可惜。他暗暗嘆了口氣,問旁邊的攤主:“方纔那馬車的主人是什麼來頭?好生霸道!”
那攤主道:“客人有所不知,那是咱們京中有名的絕世人,柳尚書家的夫人,平顧氏嫡出的六小姐!真真正正的名門閨秀!”
客商納悶了:“即便是出名門,也沒理由霸道至此吧?”
那攤主出一個曖昧的笑:“夫家本就厲害,但最厲害的是的靠山!你不知道吧?背後站著好幾位貴人呢!聽說連當今皇后娘娘,見了都是以姐妹相稱的!”
客商更納悶了:“這是什麼緣故?”
那攤主笑而不言。
“靜虛!你在哪兒?!”不遠傳來一個聲,站在邊上正出神的尼姑反應過來,忙對客商再行一禮,匆匆而去,對迎上來的另一名中年尼姑低聲“師姐”。
那中年尼姑皺起眉頭:“怎麼把齋飯弄髒了?師父正喊我們呢,再不回寺裡,就要耽誤午課了!”
“是……”年輕的尼姑低頭合什,溫順地跟著走了。
那客商目送們遠去,發現在那中年尼姑的醜陋面容襯托下,年輕的小尼姑更顯姿容秀麗,這樣的人爲何要出家呢?想起方纔傳言中的馬車主人,乃是位絕代佳人,他便不由得搖頭。佳人又如何?兒家還是要溫順婉纔可人呀!
“這位客人,我這裡有各式製簪釵步搖,您可要買一些回去?讓夫人和小姐戴上,更添幾分風采呢!”攤主熱地向他推薦自己的貨,他瞧了瞧,想起家中小兒,已是花樣年華,便蹲下,興致地挑起來。
街上又恢復了原本的熱鬧,彷彿方纔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然而在有的人心裡,那輛馬車與威風八面的護衛,卻是無法輕易忘卻的。
大報國寺西北面,是一片茂的樹林,林後有一所庵堂,原是本寺轄下的尼修習之所,偶爾也會有外地遊尼前來掛單。這日天暗下來後,庵中衆尼做過晚課,便各自回了房唸經。
白天曾在那外地客商面前了一面的中年尼姑正歪在榻上,拿細竹籤挑著牙,抱怨道:“這大報國寺的齋飯聽聞是極味的,不然我也不會勸師父到這裡來掛單,沒想到庵堂是另行開伙,做的飯菜難吃死了,出門化緣又沒化到好東西,真真倒黴!”
說話的對象正是那年輕的尼靜虛,後者眼下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閉目唸經,聽到的抱怨,沒搭話。
那中年尼姑不滿了:“我正跟你說話呢!擺什麼架子?!”
靜虛唸完一遍經文的最後幾個字,才睜開眼淡淡地道:“師姐,出家人需戒嗔,需清心寡慾。”
中年尼姑翻而起,冷笑道:“我纔是師姐!你在師父跟前才待了幾年?就給我說教起來?!”
靜虛低頭不語。中年尼姑知道是個溫順沉默的子,也不再罵,只面帶嘲諷地道:“我知道你今兒心裡不爽快!在街上時,就聽說那橫衝直撞的貴人是柳尚書家的夫人,平顧氏的六小姐!你不也是平顧氏的小姐麼?那又如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貴人,錦玉食,你卻只能窩在這裡,青燈古佛,吃著難吃的齋飯!死了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靜虛眼皮輕,復又重歸平靜,淡淡地道:“那都是前塵往事了,我已忘卻,師姐又何必還記著?”
中年尼姑冷笑:“你倒說得輕巧,天天風餐宿的,你又三災八難,罪的是我們!若不是我勸得師父到此掛單,老人家又認得幾位誠心的家夫人願意聽幾回佛法,我們早死了!你既是出族的千金小姐,爲何不能給師父和師姐們分憂?!”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頓時轉怒爲喜:“是了!方纔聽庵裡的人說,那位貴夫人今兒要在大報國寺祈福!你們都是一家的,不如你去跟說說,讓多賞我們些香油錢吧?!也是對師父的孝心不是?”
靜虛沉默不語,中年尼姑急了,便上前來催,起避開,轉出了庵堂,卻沒往前頭寺廟走,只在樹林邊上徘徊。
夜深重,一陣秋風吹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呵了呵手,偶然擡頭天,卻發現今日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看著看著,忽然落下淚來。
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閒逸致賞月了,上一回,還是祖母在世時吧?自父母雙亡,是由祖母教養長大的,因無兄弟扶持,在族中不過是個人忽視的旁枝兒。祖母去世後,更是沒了依靠。小心翼翼地,嚴守閨訓,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生怕被人看輕了,但最後的結果卻實在算不上好。
這輩子做得最大膽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拒絕族長安排的婚姻,毅然出家了吧?雖然出家人的日子十分清苦,卻覺得輕鬆多了,相比於在那個大家族裡規行矩步的抑生活,寧可忍飢與寒冷,連師姐每日的抱怨挖苦也甘之如飴。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靜虛一個哆嗦,再向月亮,卻覺得月變得有些詭異,居然帶了些。還以爲自己看錯了,正想再看清楚些,卻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正急急往這邊來。難道是寺裡的僧人?靜虛忙避到樹後。
然而出現在月下的,卻是一行三人,兩男一,其中一名男子穿著護衛服,正與白日裡見過的騎士相同,而那子,麗奪人,不是那位家境富貴、地位顯赫的六堂姐又是誰?
靜虛一陣恍惚,忽而得見故人,不由得嘆萬千。六姐一直是平顧氏的明珠,從十歲起,便以才貌聞名。父親在朝中任高,兄弟又都是出的才子,昔日一族中的姐妹,再沒有比更風的了。
“誰?!”另一名男子忽然出聲,三人的目遂向靜虛所在的方向掃來。
靜虛一陣心悸,忙走了出來。那男子上雖是華服,眼中卻滿是唳氣,絕非善輩,還是儘早表明份的好。
三人見是個尼姑,稍稍鬆了口氣。只是那貴夫人見這尼姑一直盯著,有些不悅:“你是哪裡的尼?!”
靜虛苦笑,一別不過數年,已不認得自己了麼?便開口喊了一句:“文慧……”
那華服男子臉一變,不等說什麼,手上銀一閃,靜虛便覺得心口發涼,接著便看到一柄銀劍沒自己口,隨著劍被拔出,全力氣盡失,臥倒在地。
文慧急問:“你殺做什麼?!要是惹得住持生氣,難保不會將我們的事泄出去!”
那華服男子卻冷笑:“這尼姑知道你的名字,誰知有什麼企圖?倒不如搶先下手,省得麻煩!咱們快走,只管將殺人罪名丟給後頭的人就是!”文慧聞言也不再糾纏,急急隨著他們走了。
靜虛躺在地上,漸冷,目漸散,可不甘心,爲什麼……好歹給一個理由!
只是鮮的流逝漸漸帶走了的生命,的意識完全沉了黑暗中,只有那詭異的月仍舊照耀著的。
不知過了多久,從炙人的灼熱中醒過來,只覺得上彷彿有火在燒,輾轉反側,痛苦低囈。一個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邊呢喃:“一定要平安無事,一定要過去呀……”
在記憶中搜尋著這個聲音,答案卻不敢相信,猛地一睜開眼睛,著眼前慈的臉龐,幾乎要不過氣來。
“醒了醒了!老夫人,小小姐醒了!”老婦驚喜地直起,往外奔去。
而靜虛,則不可置信地著自己的一雙小手,又掃視屋的擺設一眼,只覺得腦中轟隆作響。在方纔那老婦的攙扶下進門的,不正是去世多年的祖母麼?!
是佛祖在保佑麼?這是做夢還是真的?居然重生了!
這時候的,還是個十歲許的,家業還未敗落凋零,祖母還未去世,還不是無依無靠只能任人擺佈的孤,還未出家……
的名字……還是顧文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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